第十二回 左宇飛誤中迷魂散 鄭一茹疑遭相思局(3 / 3)

殷震賢聽了這番話,不由得五內翻滾,讚道:“石公子如此忠義愛國,令我等敬慕!”

石雲卿說:“我和你們相交益深,知道你們都是忠貞俠義之士,所以大膽將國寶之事相告。”說完,將衣服的袍子口撕開,從中取出一個卷曲的紙卷來,攤開是一張筆繪的地圖,說:“這就是藏寶的地點。一旦我有不測,你們就替我守護這個秘密,等天下太平就交給國家,以慰我父母在天之靈。”

閔采臣打斷他的話說:“石公子,關於國寶的事情,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恐怕擔不起這樣的重任!你把地圖收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你不會有事!”

石雲卿點點頭,赫然長歎說:“那就拜托諸位了!”

卻說茂仲景回去,一頭紮在床上人事不醒。陸順過來訓斥道:“沒有出息的家夥!怎麼會讓褚敏瑜攪上一局?如果褚敏瑜不派兵,我們對付那幾個人還不是綽綽有餘?你去參加褚敏瑜的曲會,是不是去見那個女人了?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茂仲景趁著酒勁說:“叔叔,褚敏瑜派兵,是因為他的太太鄭三小姐對殷震賢一直舊情難忘。我已經有個主意,利用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趁機挑撥褚敏瑜和殷震賢。讓他們翻臉,才好從中下手!”

陸順問道:“你有主意了?”

茂仲景說:“我有主意了!反正徐英若也不愛我,我不怕和他哥哥翻臉成仇!”

這天褚敏瑜在外麵參加一個酒會,泓四也作陪,兩人甜言蜜語糾纏在一處,背著人找了一間溫香華穠的椒房溫存了半日。褚敏瑜撩著泓四綴滿荷蘭銀絲花邊的裙子問道:“泓美人!你在上海灘用這石榴裙統帥了多少英雄豪傑,恐怕數也數不過來。你倒是說說,就中最裏,哪位公子是最好不過的?”

泓四洋洋笑道:“若論風流倜儻,體貼如意,自然褚公子是一流的人,沒人能比;可是要論清白典雅,不入俗流,殷公子卻是極好的。”

褚敏瑜笑嘻嘻道:“看來你心裏他比我重!你這般私情袒護他!誰人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還瞞我!”

泓四正色道:“我何必要瞞你?當初殷公子隻是為師兄之事才到群玉坊,和我在路上偶遇,我正好有車便送他一程,誰想被說得滿城風雨,究其實卻是清清白白。這就叫做‘覆盆子蓋在了蛐蛐身上’,帽子雖大,也是個虛名頭,其實卻不曾有過實事。”

泓四雖然逢場作戲,可是心裏真心愛著兩個人。一個是褚敏瑜溫柔多情,一個是殷震賢英俊正直。當日殷震賢中了“鴛鴦合歡散”,神智昏迷也不肯行越軌之事,泓四心裏又奇又愛。於是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一五一十說給褚敏瑜聽。褚敏瑜聽了哈哈大笑,說:“我這個兄弟看來真是冤枉的了!”

當晚褚敏瑜回到家中,依舊感覺滑稽可笑,順口對鄭一茹說:“今天酒會熱鬧,卻聽得一句閑話,你道怎地?那晚殷震賢是為朋友去‘群玉坊’的,至於和泓四的事,完全子虛烏有,殷震賢倒是實實在在碰到了冤枉的事。你說他這麼老實本分的人,卻戴了‘花魁郎君’這樣花花公子的帽子,豈不是可笑之至?”

鄭一茹聽他講這些醉話,觸動了心裏的一樁舊事。當初她是無論如何不肯信殷震賢會做出那種事情的,可是當時的情景由不得不信。於是半信半疑問道:“你從哪裏得知這件事的?”褚敏瑜說:“泓四親口告訴我的!”

鄭一茹蔑視道:“一個混跡煙花的女子,她的嘴裏能說出什麼好話?竟然也拿來當真。我看你就少聽這些閑話,也少和人議論這樣的事情。你是督辦處的秘書長,不要小了身份!”

褚敏瑜討好道:“看你,提到殷震賢你就生氣。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我出兵去救他?”

鄭一茹正色道:“殷震賢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救他也是正經該做的事情。你成天混跡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中,卻不怕汙了你的名節?”褚敏瑜最怕聽這樣的話,自覺話多了,陪個笑臉翻身睡去了。

然而鄭一茹卻再睡不著,心事像好不容易沉澱下去的沉渣忽然攪動了一般全部浮泛上來。想想殷震賢當初像個孩子一樣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的樣子,那段傷情像撕開的傷痕一樣汩汩冒出血來,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一夜輾轉不寐,第二天早上上街去,在一個大街拐角處遇到殷震賢學校的一個小學徒。當時鄭一茹經常出入中醫學校,小學徒端茶倒水,十分熟悉的。小學徒迎上前說:“我們公子有事想當麵和您講話。”鄭一茹冷笑說:“如果是道謝,那就算了!”小學徒說:“不是道謝,公子有話跟小姐說。公子其實蒙了很多冤屈,可能是想和小姐您說清楚。我們家公子在南浦那邊的竹林裏等您,您就給點麵子吧。”

鄭一茹猶豫片刻,點點頭說:“既然如此,我就隨你去見一見。”

鄭一茹心懷忐忑,隨著小學徒往南浦這邊來。南浦沿岸碧水悠悠,有鬆風茅屋,清新自然,更有茂竹修林,嫩草茵茵。鄭一茹看見前麵有一片寬闊的草地,草地後麵是鬱鬱蒼蒼一片竹林帶,青竹修長,綠意幽幽。小學徒指著竹林說:“我不方便近前,請您過去吧。殷公子就在那邊等待。”說完告退了。

鄭一茹緩步走過來,果然殷震賢在竹林裏徘徊,看到鄭一茹,眼神閃亮,欲言又止。鄭一茹本來還想冷嘲兩句,話到嘴邊卻變得不盡淒涼,歎道:“你還好吧。”

殷震賢點頭說:“還好。上次多虧了你相救,要不然不知道我生死如何?”

鄭一茹慘淡一笑說:“這就不用說了!當年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出手救過我一次;如今也算還你個人情。彼此互不相欠了!”

殷震賢正襟握拳說:“夫人這樣講,是夫人的情分。倘若有機會報恩,殷震賢也一定會萬死不辭!”

鄭一茹聽了殷震賢這番義正辭嚴的話,腦子裏忽然跳出當年殷震賢仗義出手相救的情景,心裏暗暗歎道:“殷震賢身上就是有這樣一種凜然正氣。我也相信‘一諾千金’這句話,放在殷震賢身上也是合適不過。隻不過這樣的人,當初怎麼會有那麼多鬧心的事情?難道都是冤誣的不成?”由不得歎了一口氣說:“你當初弄了一身的緋聞出來,身邊也有那麼多美女,怎麼如今還是伶仃一人?”

殷震賢聽了鄭一茹這句話,口氣已大大不同於往日,語氣裏再沒有尖酸嘲諷之意,心裏反湧出一陣心酸來。說:“夫人見笑!我身邊的美女,都是我的妹妹,我怎麼敢存非分之想?”

“是嗎?”鄭一茹嫣然一笑說:“鍾姑娘也是你妹妹嗎?”

殷震賢見她提鍾素素,隻好尷尬一笑說:“鍾姑娘初到上海,我也隻是盡力幫她而已,並沒有許多。”殷震賢說罷,看鄭一茹含笑看他的樣子,知道她不信,又說道:“我知道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信我,反正承認不承認都一個樣。”

鄭一茹歎口氣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我心裏特別想相信你,可是有時候又特別不相信。我現在真是越來越看不穿你了。不過我如今嫁為人婦,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我能如何,又怎麼想,和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鄭一茹說著一聲哀歎,似有無數重深意情意。兩人相對無言,那種感覺卻如同一刹那間回到了當初,有些恍如隔世的隔膜與落寞。

正在這時,聽見一陣馬嘶,兩匹大馬,一紅一白,一前一後,飛馳著向這邊竹林過來。兩個人聽得馬嘶都感到奇怪,就站在那裏觀看。兩匹馬很快近前,前麵一人驚奇喊道:“殷震賢!你怎麼在這裏?褚夫人?”

殷震賢一看,原來前麵騎紅馬的正是茂仲景,後麵騎白馬的卻是褚敏瑜,四人見麵都感到奇怪,進而十分尷尬。還是褚敏瑜先打破僵局說:“茂公子新得的良馬,我們一起出來試試馬,可巧遇到你們了!啊,這裏環境清幽,你們可聊得開心?”

殷震賢知道褚敏瑜心無芥蒂,說這話也是打圓場,恭恭敬敬施禮說:“正是。隻因前些日子褚夫人相救之恩,今日特地約出來相謝。可巧遇見你們,不如一起去吃頓飯如何?”

褚敏瑜笑道:“這樣最好!我如花似玉的太太肯替你出這樣的力,你自然要破點財!‘寶玉閣’的海鮮做得最好,我們就去‘寶玉閣’怎麼樣?”殷震賢笑笑說:“你既然如此下得去手,我也隻好奉陪。救命之恩,我一並來謝!”

茂仲景趁勢說:“那我算好運氣,正好趕上趟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茂仲景設的局。那個小學徒早已被買通,當初絲帕之事就是他所為。殷震賢心性善良,不肯猜忌別人,所以一直不知這些事的內幕。誰想這個褚敏瑜在法國留學三年,思想卻是極開放的,性格又溫存和氣。雖說貪戀女色,對自己夫人也極為寬厚的,所以兩人秘密相會也壓根不當回事。褚敏瑜吃得酒興起了,回去還對鄭一茹說:“我知道你和殷震賢過去有一段情緣,情這種東西發乎於心,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殷震賢這個人才貌雙絕,品性又真,即使你們各自有情,也是出自天性,我也一樣不會介懷。”鄭一茹說:“你這樣說,可見你也是一個真誠的人。我和殷震賢已成雲煙往事,當初既然已經無緣,今天又何必嗟歎?殷震賢隻是為了上次相救的事情一表謝意!”

褚敏瑜坦然笑著說:“我實話也不瞞你,正經我在外麵交往的人多,和殷震賢的關係也不算太親近。但是我心裏敬重,拿他當作知己朋友的,其實還是殷震賢。這個人身上就是有一股正氣,別人身上看不見的。對了,明天大興會館有一個酒宴,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出席?”鄭一茹聽他關於殷震賢的那番評說,不由得心思輾轉,酸的澀的都往外麵吐,推辭說:“我如今身懷六甲,還是不要出門的好!也好養點胎氣!”

褚敏瑜說:“這樣也好。當然是我們的寶寶重要。這個大興會館是日本人創辦的,日本現在正在加強和孫督辦的聯係,上海灘快成他們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