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敏瑜火上添柴說:“我這位兄弟,若論別的還差些,唯獨論豔福,我要讓他許多。別說玉姑娘、英姑娘閉月羞花圍繞左右,就是泓四那個花國大總統對我們兄弟也是脈脈含情,現在又多出一個上海灘鼎鼎風光的鍾小姐。你們說是不是天下春光都被他一人占盡了?”眾人哄堂大笑。褚敏瑜要殷震賢和鍾素素合演一出《驚夢》,推推搡搡將二人撮在一起,絲弦周章,兩人助興抑抑揚揚來了一段折子。
徐英若見如此場麵,心裏有些不平,但看玉胭脂對此渾若不見,似乎靜心聽曲的樣子,扭頭對芷蘭說:“你都瞧見了!你賢哥哥那個軟骨頭樣,他就喜歡這些狐媚妖樣的女人,你就少費心吧。”芷蘭紅了臉說:“沒有的,不曾有過。”英若拉住她胳膊輕聲說:“好妹妹,我是你姐姐,你對我有什麼好隱瞞的。你不是喜歡你賢哥哥,卻是哪一個?”芷蘭隻是搖頭,臉紅了不說。英若說:“你心裏有人了,你瞞不過姐姐的。”芷蘭偷偷看了茂仲景,但見茂仲景隻癡癡地不時用眼睛來看英若,對自己恍若無視。芷蘭想:“這也怪了!如果茂哥哥喜歡我,為什麼當麵卻如此冷漠?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麼背後又送我好東西?”看他癡呆呆對英若的樣子,心裏酸楚道:“我才算明白了。原來茂哥哥喜歡的人是英姐姐!英姐姐那般貌美,對人又好的,難怪茂哥哥喜歡!”於是心裏難過,不回答英若的話,自己悄悄走出來。
這裏茂仲景看徐英若對自己冷若冰霜,心裏也十分痛楚。原來這次設計陷害左宇飛的人正是藤下一郎,他得到徐樹錚準備南下會晤孫文的情報,通過青龍會的人製作了假印章,想要一舉害死左宇飛和徐英若。本來設定在客棧直接用炸藥炸死兩人,誰知茂仲景執意不舍英若。藤下一郎冷笑說:“既然你如此貪戀她,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去得了她。”這才用迷藥迷倒左宇飛,趁機對英若下手。那個戴麵具將英若抱走的人正是茂仲景。誰知殷震賢等及時趕到,計劃破滅。茂仲景很挨了一頓訓斥,而這邊徐英若對自己似乎也有所覺察,態度更在千裏之外,茂仲景感覺好不委屈痛苦!
茂仲景懷有這般痛苦,自己也悄悄出來散心。正好遇見牧芷蘭從對麵走過來。牧芷蘭看到茂仲景低頭歎嗟,默默無語,心裏又悲又怨說:“茂哥哥,你很痛苦嗎?”茂仲景說:“是!”芷蘭又問:“因為英姐姐嗎?”茂仲景點點頭說:“是!”芷蘭又問:“你心裏隻有英姐姐嗎?”茂仲景點頭說:“是!”芷蘭歎道:“你接近我,也是為了英姐姐,是嗎?”茂仲景停了半晌,接話道:“對不起!是。”
芷蘭含淚道:“茂公子,你不用說對不起。有些東西,一有了就在心裏擱著,揮也揮不去,摘也摘不下來,忘也忘不掉。即使失去了,痛也痛的苦。你們把它稱為‘情’,我把它稱為‘苦’。茂公子心裏有苦,是為英姐姐而生的;我心裏有苦,是為茂公子而生的,都是一樣的苦,都是一樣的痛,都不是自己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所以,我不怪你。”
茂仲景聽了這番話,竟如同得了一個知己一般,將五髒六腑隱含的痛楚都說出來了。他怔怔地對芷蘭說:“我原想你是一個單純不懂事的女孩子,卻不料你話說得拙樸,心靈卻是清泠明白的。是我錯待了你!”
芷蘭聽了這話,眼睛含淚,連連搖頭說:“我不怪茂公子!你送我玉,對我也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怎麼能跟英姐姐比!”
英若見芷蘭出去,隻道她看見殷震賢的樣子氣惱,所以沒有跟出來。過了些時候還不見芷蘭回去,就出了大廳,往後麵的後花園來瞧一瞧,可巧遠遠處看見芷蘭和茂仲景站在一起說話,心裏好生納悶道:“他們如何在一起?”
原來這次中了賊人奸計的事情,徐英若一直心裏盤算。如果沒有人暗中送信,賊子怎麼會知道父親準備南下接洽革命黨的機密?左思右想除了貼身的這幾位,外人斷然不會知道的。那個輕薄自己的人,雖說不見他的麵,總有幾分懷疑是茂仲景。如果是他,是誰給他傳遞的消息?難道是芷蘭?徐英若想罷搖搖頭,芷蘭是山裏來的姑娘,生性淳樸善良,斷然做不出這樣的歹事。徐英若想自己竟然懷疑到芷蘭,不由得嘲弄了自己一番。假裝沒有看見,自己悄悄回去了。
眾人一起回來時,各藏心事,都沒有說話。殷震賢自覺有些別扭,所以臉上也有些訕訕的。徐英若看空氣實在尷尬,開口緩解道:“這個鍾素素,眉眼做派倒是有幾分泓四的樣子,才藝卻比泓四高得多,也難怪在北方有那麼大的名氣!隻是……”
殷震賢問:“隻是什麼?”
徐英若笑著說:“隻是,美則美矣,妙則妙哉,可就是……”
殷震賢笑道:“英妹妹是爽利人,怎麼變得這樣吞吞吐吐?”
徐英若一本正經說:“我本來想脫口而出,但是我也知道,這女人極能迷惑男人的,但凡男人總會說出她一百個好來。我開口說她不好,反倒被你內心覺得我是女人之間的嫉妒。所以我犯不著就說出來。”
殷震賢笑道:“我一直以為英妹妹聰明伶俐大氣豪爽的,卻原來這般小家子氣。”英若說:“憑你怎麼說,我就是不告訴你。”
玉胭脂一直低頭行路不言不語。閔采臣說:“玉姑娘怎麼不發表一些見解?”玉胭脂含笑道:“英妹妹是何等樣人?別人見不到的,她一眼就瞧見了;別人說不出的,她一口就說出來了。句句話精辟入裏,反而替我們這些口拙心笨的人,理出心中的悶氣來。她如今不說,我們這些人更不敢說了!”
閔采臣說:“玉姑娘真是謙虛。英姑娘是那等聰慧,玉姑娘又何嚐不是?兩個人一個繡口,一個錦心,天生的一對好搭檔。那位鍾姑娘若論才藝美貌,真是天下絕品。可惜缺了一個‘情’字,再好的東西也就不足為觀了。”
徐英若哧哧笑著,說:“舅舅千萬別說這話,省得我賢哥哥難受。那可是我賢哥哥心頭的東西,你沒看人家唱《驚夢》的樣子,好一個‘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伊團成片’!”
玉胭脂羞笑道:“這岔三的丫頭,說出這般沒臉麵的話來!”
正說著,一陣風聲劍影,一群著裝奇特的人追殺一個年輕人,那人邊戰邊退,身上已然受了重傷。殷震賢眼尖說:“那不是石公子嗎?”上前將那些追殺的人攔住,接了幾招。隻覺這些人武功狹邪怪異,陰險狠毒。殷震賢和閔采臣一起上前,橫劈豎砍,將這些人打退下去。
那邊玉胭脂等已經扶起石雲卿,看他傷勢嚴重,將他送到中醫學校來療養,問道:“這是什麼人在追殺你?”
石雲卿痛恨道:“他們不是中國人,是日本興亞院下麵的青龍會的人。”
眾人都愣住了,說:“這是什麼人?”
石雲卿說:“日本賊野心勃勃,他們的興亞院是個很龐大的特務機構,下麵的青龍會是他們的子機構,勢力遍及中國各省,非常強大。有些官方不適合出麵做的事,比如販賣鴉片,暗殺進步人士等,就由他們收買情報,參與實施。他們手段殘忍,武功高強,我已經被他們追殺好幾次了!”
殷震賢點頭說:“是了!你說販賣鴉片的事,我也略有所知,確實是日本人做的,叫藤下一郎。”
石雲卿點頭說:“對!這個藤下一郎表麵上是一個療養院的院長,實際上是青龍會在上海和江蘇的頭領,手下有很多本領高強的日本武士,和江浙軍方、富商勾結,簡直無惡不作。”
徐英若問:“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呢?”
石雲卿低頭含淚,沉默半晌。殷震賢說:“我們一起同甘共苦,也算是生死過命的兄弟!你難道不肯對我們說嗎?”
石雲卿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端坐肅然說:“你們多次救我,我應當把你們當作手足一般信任你們。怎奈這件事事關重大,不到生死關頭我斷然不肯講出。既然你們相問,我就實言相告:他們追殺我,為的是我手中的一個秘密:那就是‘鵝貝雪花龍骨’!”
殷震賢等人聽到“鵝貝雪花龍骨”這幾個字,心裏都大為震驚。聽那石雲卿講道:“我本是福建人,原名姚啟嘉,祖父是滿清朝中大臣,曾在寧夏任上做官。有一個敦王爺在修建行宮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批國寶,乃是中華古代的文字,刻在龍骨之上,幾千年保存下來依然潔白如雪,因為形如鵝貝,所以得名‘鵝貝雪花龍骨’。敦王爺是武將,準備和北方異族打仗,便放出風聲出賣這些國寶。祖父平生最愛金石古玩,見到這等奇珍異寶,愛惜非常,無奈對方索要金銀甚多,祖父傾其所有不能購買。於是聯絡他的同年知己三個人,一個人姓王,一個人姓羅,三人共同買下了這份珍寶,分藏在家。後來八國聯軍進了北京,日本人千方百計搜尋這些國寶。那時我的祖父已死,父母帶著我隱姓埋名東躲西藏,不料還是沒有逃脫他們的追蹤。有一次,父母和我被追到一個山上,追兵步步緊逼,父母隻好將我藏在一個小山洞裏,告訴我國寶藏的地點和秘密,然後雙雙跳崖身亡。從那以後,我臉上抹上灰泥,四處流浪,遠走他鄉。”
“你的父母不是被炸藥炸死的嗎?”徐英若問。
“被炸藥炸死的是我的養父母。我親生父母死的時候我隻有四五歲,我四處流浪,沿街乞討,最後被我養父母收留。沒多久,我養父母也被炸死在藥房裏,我再次成了孤兒,改姓我養父的石姓,浪跡天涯。”
眾人默然無語。石雲卿歎息說:“這些話本來死都不能講的。那國寶是我父母用生命換來的,比我的生命都寶貴。可是現在,青龍會的人不知怎麼盯上了我,我知道自己很危險,真害怕哪一天我死了,這批國寶再也無法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