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南北雙壁上海爭鋒 雲玉奇石風雲交會(2 / 3)

玉胭脂感慨道:“多謝石公子的厚愛。其實我早就注意到石公子了,幾乎每天都在下麵坐著,一聲不吭,全神貫注在下麵聽戲,也好久了。我見過喜歡聽曲的,但是像石公子這樣專注的,我還是很少見到。”石雲卿拱手道:“我實不瞞姑娘,我不惟喜歡聽姑娘的曲子,也喜歡看姑娘的演出。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反正心裏就是喜歡。”

此時皖係軍閥在北方局麵大開,段祺瑞讓徐樹錚到南方來爭取孫傳芳,徐樹錚秘密到上海與孫傳芳密談,雙方議定了合作事宜,然後才知會殷震賢、徐英若和玉胭脂知道。左宇飛得訊,也從昆山趕到上海。徐樹錚見了各位大喜,說:“上次你們完成得好!如今我們和德國公使的關係非常融洽,他們還邀請我過政府到德國訪問。現在我有一個任務交給左侍衛去做。南方革命黨現在聲勢很好,他們主張共和,和我們段總理的主張一致,所以我想請左侍衛先行去接洽聯係,隨後我要親自去拜訪他們的孫文將軍,商議合作之事。”左宇飛領命,即日就悄然南下去了。徐樹錚也因為政事匆忙,不敢多停留,趕赴安徽去聯絡以前的舊部去了。所謂人在政壇,如在江湖,戎馬倥傯,來去倏忽,並無一點安寧歇息之日。

三雅園憑借《桃花扇》再次紅火了一個多月,鍾家班卻少人問津。鍾素素無奈,隻好派人另去尋了地方,就在東市後麵的暖玉樓開了台子,轉到那邊去唱戲。三雅園這邊的戲台隻好悄悄拆掉。鍾素素好強,白天拆怕沒麵子,吩咐人晚上拆了台子搬東西裝車。這日晚上正好殷震賢從這裏經過,看到當日氣勢煊赫的舞台變成一片狼藉之地,鍾家班的人忙忙碌碌拆台子搬東西,一片狼藉寥落的情景。那鍾素素一個人站在高處遠遠望著,神情淒涼。殷震賢不覺有些同情,歎息道:“我也不希望有今日之情景。鍾班主,那邊可安頓好了?”

鍾素素乜斜了一眼,冷笑道:“殷公子,是來看我的笑話嗎?看到我們鍾家班如此狼狽,你一定很開心吧。”

殷震賢低眉說:“你說錯了!我不是開心,而是難過。現在全天下的昆班也沒有幾個了。我們都是昆曲的愛好人,隻有盼著昆班興盛繁茂的,沒有希望它拆台落寞的。所以,我心裏很難過。”

鍾素素鼻子哼了一下,說:“我們鍾家班在天津唱戲,有時也到河北、北京,聲望也是有點的。可惜戰亂搞得沒法過,所以到上海來。這麼個班子三十口人要吃飯,卻沒個頂梁柱的,什麼都壓在我一個女人的身上。我就是扛得起,也覺得累了!”

殷震賢聽了這話,竟然大不忍,但見鍾素素一身縞素,在月光下神情淒惻,淚光點點,不由得心中難過說:“鍾姑娘,倘若在那邊需要我幫助的,我一定會幫助你度過這個難關。”

鍾素素聽了這話,大受感動似的道謝說:“那就謝謝殷公子了!我聽說殷公子也是唱曲的好手,改日到我暖玉樓去客串,我也是歡迎的!”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舊地,扭頭坐上車子走了。

過了兩日,果然鍾素素那邊請殷震賢過去客串,殷震賢就在暖玉樓客串了幾場。鍾素素又排演了《百花香》戲,自己在戲中扮演百花公主,俊采飛揚,英氣逼人,如同遊鳳蛟龍,令人沉迷。暖玉樓一帶沒有昆曲,忽然來個昆班,也有隔三岔五來捧場的,三教九流都多了起來,就是那些地痞流氓攪事,有殷震賢在,都懼怕不敢來。茂仲景將褚敏瑜等也帶了來。褚敏瑜見了鍾素素,驚為天人,也十分垂涎,沒事也帶許多朋友來觀賞。如此這般,生意也漸漸有了成色。

這日晚上暖玉樓的曲會散席了,大家心意洽合盡興,都乘著月色笛音慢慢散去。鍾素素來送殷震賢,柔情脈脈說:“殷公子果然是俠義心腸。怪不得女孩子都爭著喜歡你,為你爭風吃醋。”

殷震賢笑道:“哪有的事?姑娘說笑了。”

鍾素素嬌嗔道:“這有什麼好抵賴的?我來的日子雖然不多,殷公子的事情還是沸沸揚揚傳入許多。莫說上海的花國大總統泓四小姐對殷公子風流情長,就是出身貴胄的鄭三小姐也曾和你一往情深,聽說還有三雅園的玉胭脂也和公子不清不楚,就這三樣的人物,已經是風生水起了不起的美色,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殷震賢苦笑道:“這些事情都不知從何說起,不說也罷。”

鍾素素冷笑一聲,略帶醋意婉聲諷刺道:“哼,說到了痛處不是?不過略微提起一些,公子就做出這樣痛楚傷感的樣子來,可見用情之深,受傷之重。還說沒有!”殷震賢說:“既然已是往事,又無結果,提他何益?我早已忘卻了,哪裏還有傷痛?”嘴裏這麼說,卻其實傷痛還在心裏。別人倒也罷了,鄭一茹那是用心深深愛過的,豈能無傷痛在心?所以臉上還帶著一絲落寞。鍾素素察覺到,對他微微一笑說:“你呀,這種事情,怎麼瞞得過我?”說罷用手輕輕一指殷震賢的額頭,那雙眼睛似幽似怨直直盯著殷震賢。殷震賢尷尬地一笑想避開,再看鍾素素三分冷豔,七分妖媚,威而有儀,笑而多情,不覺有些癡癡心動。那鍾素素歎了口氣,輕輕推了殷震賢的胳膊說:“你還活在女人的陰影裏,我才懶得理你呢。”說罷莞爾一笑,婉轉離去了。

殷震賢看著她裙帶飄搖的身影漸漸離去,癡呆半晌,覺得她這句話大有深意,一種朦朧的情愫襲上心頭,竟然對鍾素素生出了一絲癡念。一來是鄭一茹對自己的傷害太深,那種無邊的感傷早已浸潤肺腑無法自拔,急需有人來療治這段傷痛;二來鍾素素風華絕代之姿,傾國傾城之貌,難得不令人心動。殷震賢心裏對鄭一茹的千般愛意,竟然有一些莫名其妙移到鍾素素身上來。自此以後神使鬼差,三天兩頭往暖玉樓這邊來,鍾素素最識男人秉性,更是弄乖使巧,款語馨香,紅袖善舞,弄得殷震賢如墜溫柔鄉裏。

鍾素素本來就喜歡在上海灘的報紙上出彩,博取眾人的欣羨和讚譽,如今有了殷震賢的幫襯,才子佳人的傳聞再度風靡。消息傳到三雅園,徐英若氣得直跺腳,忍不住抱怨道:“賢哥哥就是麵團裏麵炸湯圓,整個就是一個混蛋!”眾人都竊笑不已。殷震賢回來,徐英若用手指著他,咬牙恨恨地說道:“賢哥哥,枉我叫你一聲哥哥,你竟然是這樣不黑不白不明事理的人!如何和鍾素素那人攪合在一起!我看你是脂油蒙了心,糊塗粉蒙了麵,你整個人都糊塗到底了!如何做出這樣的事情!”

殷震賢無奈道:“你能不能溫和點,大家閨秀說出這樣俚俗婦女才能說出的話!鍾素素也是昆班,天下昆班都是一家人。我幫幫她,也是出於本心。”

徐英若罵道:“你出於本心,是幫昆班嗎?還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了心竅?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專門哄男人的,別人一眼都看出來了,你怎麼就糊裏糊塗跟她攪在一起?”

殷震賢說:“人家鍾姑娘也是個人好不好?她不就是帶著昆班出來打天下的女人嗎?怎麼到你嘴裏就變成這樣?我不和你說,我學校還有事……”說完拔腿要走,被徐英若拉住,不依不饒說:“你休要走!你幫昆班我不反對!但是你不能和那個鍾素素攪在一起!你怎麼對得起我玉姐姐!”

殷震賢說:“這話又怎麼說?我幫鍾家班和幫三雅園是一樣的,這是我的責任。這和你玉姐姐又有什麼關係?”

徐英若指著殷震賢的鼻子狠狠說道:“你說什麼?我玉姐姐怎麼對你的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她的心?你明知道我玉姐姐……”話說到這裏,卻忽然哽住,正巧看見玉胭脂聽到爭吵已經趕過來,聽到兩人正說自己,臉紅紅的又羞又愧。玉胭脂拉住英若道:“好妹妹,看你這急脾氣!你和哥哥有什麼說不了的,犯得著這樣大吵大鬧嗎?你過來,去我屋裏喝杯茶消氣!”說著拉徐英若離開了。徐英若見玉胭脂明明聽見了自己的話,卻含混裝作不知,心裏更難過,瞪了一眼殷震賢默默跟著玉胭脂去了。殷震賢也自悔出言過重,話說得太絕情,低著頭回去了。

那邊玉胭脂強忍著悲痛帶徐英若出來,兩行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撲撲簌簌陡然掉落下來。英若看了更傷心,勸解道:“玉姐姐,你就把賢哥哥忘了吧。他竟是這樣一個糊塗人。”玉胭脂拭淚說:“你這傻丫頭就知道胡說,你賢哥哥也是要麵子的人,你當眾那樣說他,叫他如何有臉再過來?你也太心急了!”

殷震賢果然一連好幾天沒有到三雅園。到了曲會的日子,也不見他來。閔采臣倒跟著一些曲友過來了。徐英若拉住閔采臣不住聲地說:“閔舅舅!你那糊塗外甥兒是丟了魂了!這樣對我玉姐姐,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閔采臣笑著說:“你千萬別!憑你的身手,一百個也近不了他的。”徐英若撅嘴說:“可是,他這樣對待我玉姐姐,我真饒不了他!”閔采臣看了玉胭脂,海棠含春,梨花帶雨,真有千嬌百媚之色,婉轉纏綿之情。可惜自己一懷柔情,卻如同隔了千山萬水,無法到達佳人的心裏。可是她鍾情的人,卻視她如無物。歎了口氣,對徐英若說:“我也知道你玉姐姐委屈,可是,我雖然從小和你賢哥哥一起長大,他的性格卻和我不同,腦子裏總有些古怪精靈的想法,平生喜好也多輕浮空幻之事。照我來看,馮姑娘清麗脫俗,可是性格偏冷了些,畢竟不通俗務;鄭小姐蘭心蕙質,可是高傲矜持,不是一般人好親近的;這個鍾素素更不是一般人,有十分的才藝就有十二分的手段,可是手段多了,畢竟缺少一點真性情;也隻有玉姑娘,才貌兼備又溫柔敦厚,做事極妥帖的,又能親近人,這樣好的女子別人不知多豔羨不得,放在他眼前卻不知珍惜。我也不是沒有勸過,他畢竟年輕,哪裏聽得進去?”

玉胭脂聽了這話,無比嬌羞,低頭不語。徐英若竟如熨鬥熨了心一般舒暢道:“好舅舅,如何你一說話就說到我心裏,跟我想的一模一樣!你隻比我賢哥哥年長幾歲,卻如何比他有這麼多見識?”

閔采臣笑道:“這丫頭快別誇獎,我還吃不起你這樣的讚譽!”

徐英若問左宇飛,閔采臣說:“左侍衛這次去聯係南方的革命黨,見到了孫將軍,回來性情竟變了許多,一再讚譽革命黨那邊藏龍臥虎,都是為國家為民族舍死忘生的英雄。已經知會徐次長知道,徐次長最近已經安排好秘密南下與孫將軍會晤的事。你就放心吧。”

徐英若點點頭說:“舅舅今天晚上來參加曲會,你不知道,如今參加曲會的人比往日多了許多呢,玉姐姐的李香君是最熱門的,舅舅正好來開開眼。”

閔采臣點頭說:“這個自然,我在昆山都聽說了,《桃花扇》連演了三個多月了,觀眾一直很熱。這部戲我還沒有聽過,正好有機會欣賞一下。”

玉胭脂說:“你來了倒正好!我有一位朋友叫石雲卿,也是個懂曲子的,最近常來聽,上次因為日本兵來搗亂,他還據理力爭幫我們解了圍。我看他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士,今晚他想必也會到場,我正好介紹你們認識。”

到了晚上,石雲卿果然準時來赴曲會。閔采臣見他裝束齊整,手拿一把折扇,神色清俊,沉默寡言,著實是一位世家子弟的模樣。徐英若讚道:“我以為賢哥哥、閔舅舅、還有左大哥就是風流無比的人物,如今看這石公子,竟然別有一種冷峻淡雅,風流自在言談之外。”玉胭脂笑道:“這樣的丫頭,竟然如此當麵誇讚陌生公子,不讓人取笑?”徐英若方笑笑罷了。當天晚上月白風清,有客有酒,大家一起在三雅園聽了曲子,果然雅致無比。

待到曲會結束,有王孫公子、曲會名流上來給唱曲的人送花籃禮物。馮憐憐性冷,一個也不接,扭頭就走了。俞文珺和玉胭脂各自接了許多,就連閔采臣也有人送。玉胭脂有事要留在三雅園,閔采臣就約徐英若一起回中醫學校去,一起和玉胭脂告別。石雲卿也來和玉胭脂作揖告別。玉胭脂含笑說:“你們多保重,今天也累了,就不送你們了!”說完抱著花籃自己回三雅園去了。閔采臣帶著徐英若踱步出來,石雲卿也默不作聲,跟在兩人身邊。三人走出有百米開外,石雲卿忽然驚叫一聲:“糟了!”一個拍手頓足,人刹那間轉過身來,衝著玉胭脂離去的方向狠命追去!閔采臣見狀連忙也追了過去,驚奇發現石雲卿竟然健步如飛,身上也有不同尋常的功夫。隻見他飛身上去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趕在玉胭脂之前,沒等玉胭脂反應過來,忽然一個“晴空霹靂手”,將那玉胭脂懷裏抱著的花籃一把奪過來準備扔掉,說時遲那時快,猛聽一聲爆響,火光四射,煙霧齊飛,石雲卿反應極快,花籃已經脫手,然而瞬間爆炸的火藥仍然擊中了他!隨著“啊”得一聲慘叫,石雲卿被炸得人事不知,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