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笑容漸漸,漸漸地僵住,漸漸地露出悲哀的神情來。
楊千予慢而鄭重地將皇帝的手放入被子中,這個動作她仿佛已經做了幾百次了,熟練而平靜,讓人感覺皇上似乎隻是睡著了,他寵愛的皇後在給他掖被角。
她輕輕拍了拍,有節奏地哼起一首搖籃曲。
底下的小宮女愕然地互相看了看,低聲說道:“娘娘不會受刺激魔障了吧……”
“別瞎說!”對方瞪了那沒輕沒重的宮女一眼。
楊千予站起身來,凝視著齊景杭的臉。他就好像是睡著了一般,跟從前一樣,他睡得很沉,臉色很蒼白,呼吸也淡。可這一次,他將不再醒來。
楊千予回想起齊景杭最後握著她手的樣子,他習慣了忍受病痛,連說話的時候,都要強地打起精神,努力與平常沒什麼區別地說。
他說:“卿卿,這麼久辛苦你了。你太忙,太累了,朕有好久沒見你休息了。今日休息一下,陪朕聊聊天,可好?”
楊千予初時覺得他鬧小孩子脾氣,可一轉頭來,心卻猛地抽痛了一下。
她與齊景杭兩心相印,早已經仿若一人。她看著他平靜的臉,心裏的哀傷卻一下子絕了堤。
“好啊,皇上。”她說:“皇上想聊些什麼?臣妾都陪您。”
“朕不愛聽你說臣妾,你我還跟初時一樣,朕喚你卿卿,你喚朕五殿下,可好?”
楊千予點點頭,就看到齊景杭眼波瀲灩,卻溫柔似水。他那為京中無數少女朝思暮想的容顏,那樣的朦朧而愜意,好像沒有痛苦,也沒有勉強,如天上之白雲漫卷,如高山之不化深潭。
“卿卿,當初朕做了那朝服,可惜你不曾穿到,朕很是遺憾。”齊景杭笑著說,他直起身來,招來宮女:“如今朕終日臥床,無事可做,便叫尚衣局將這衣裳改好了,你穿給朕看,可好?”
楊千予自是無不允,她在丫鬟的幫助下穿上那大紅的朝服,東珠閃耀著華光,雍容典雅如同九天玄女。
“五殿下,可喜歡麼?”楊千予走過來,甜笑著握住齊景杭的手。
那笑容那般美,楊千予許久不曾露出這般笑顏了。
“我的卿卿真好看。”齊景杭眼中滿是滿足:“你且將頭附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楊千予俯身湊過去,齊景杭拉著她,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卿卿,當初你問我,這輩子隻要你一人,我答應了,你卻不信。你瞧,我這不是做到了麼?”
“從今往後,這天下便交給你了。”
語罷,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天知道說這些話,耗費了他多少氣力,又讓他承受了多少痛楚。
又或許,剛剛那些帶著笑意的眼神,全部都是他那一瞬間的回光返照。
滄海回夢,溯遊春秋。
握著齊景杭的手,就好像是握住了一整輩子的宿命輪回。
從前一世她在噩夢之中,看見他那清若崖風的眉眼,到這一世無數次午夜夢回,他溫暖而安心的懷抱。高山激流之中,她撫琴一曲風雷引,他長劍相和。
夜月桂花香滿樹,菡萏連星落海棠。
無邊的沙場之中,在兵戈鐵馬之中相擁,兩人好像都想把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那長街,小巷,吆喝著的商販,遊遠了的河燈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