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過了半晌,柳小絮忽然小聲問我道。
“昨天。”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哦?昨天……”
“怎麼了?”
“沒事。”柳小絮自言自語了一些什麼,又埋頭做起了筆記。
“聽說你要走了?”
“嗯,下個月初出國。”
“既然都要走了,為什麼還要這麼認真聽課?”
“你明天要死,今天就不吃飯啦?”
見柳小絮這種說話的態度,我算是放了心,看來她似乎並沒有把我和許曼妮聯係到一起。
隻不過我還是感到有些失落,畢竟再也無法和她回到那種親密的狀態了,盡管隻過了這麼一天的時間。
然而失落的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下課後和高子恒一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發現他也是悶悶不樂的。
“你是不是有點懷念許曼妮?”我問高子恒道。
“說不上懷念,應該是有點遺憾。”
“遺憾什麼?”
“如果許曼妮不是你就好了。”
“啥意思?”
“如果許曼妮真的是一個交流生,我可能真的會追她吧。”高子恒笑道。
“所以,在海邊的那個晚上,你說喜歡我是真心的。”
“嗯,是啊。”
“你究竟喜歡我……或者應該說,你究竟喜歡許曼妮的什麼?”
“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很矛盾,在不知道你真實身份的時候,我確實對你有過好感,可當我知道許曼妮就是你範進以後,這種感覺變得很複雜。”
“怎麼說?”
“你想啊,作為一個直男,發現自己喜歡的女生原來是自己的舍友,這感覺該多崩潰啊。你別看我白天挺正常的,晚上睡覺我可是老做噩夢。”
“那我問你,假如我一直當許曼妮,而且也喜歡你的話,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
“你這個問題太難了,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嗎?”
“好吧,不為難你了,主要是我對這個問題也很困惑。”
“所以說,喜歡真是一個悖論,以前我一直以為喜歡是件很簡單的事情,隻要長得好看、誌趣相投,其他的根本就不用考慮,現在才發現真正喜歡一個人需要接受並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靈魂在內,這真的太難了。”
“行啦,我們不聊這個了,無論怎樣,咱們都是好哥們兒。”
“那當然,無論你是範進還是許曼妮。”
高子恒在陽光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釋然。
正如一開始變成女生時一樣,剛剛變回範進的這段時間裏,我過得很不習慣。
我時常會差一點說錯自己的名字,洗完澡穿衣服總想著找內衣,被男生勾肩搭背會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內急時總是不小心走進女廁所,即使走對了也老想找個隔間蹲下來方便。
此外,崔世豪他們老說我行為舉止看起來有些女氣,連拿筷子都翹著個蘭花指。
對此我的解釋是,我生病時吃了一種藥,會破壞我體內的雄性激素分泌。他們聽完,紛紛露出驚恐的神情,摸著我的臉問我是不是連胡須都不怎麼長了。
確實,我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排異反應”早晚會消失,但更多的不習慣源自除了剛剛回來時大家對我的關注,我漸漸又回歸了原本那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走在路上不再有人側目或是回頭,也不再有人主動來加我的微信找我聊天,關心我的生活,留意我的一舉一動,我還是那個平凡的範進,沒人喜歡,也沒人討厭。
對於我變回範進這件事,徐小曼似乎是全世界最開心的一個人,她前天在電話裏聽說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表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
“真是太好了,我終於不用再當你的人生導師了。”她在電話的那頭歡呼雀躍。
“我好像並沒有經常麻煩你吧,而且你也失去了一個好閨密,不是嗎?”
“好閨密?我才不稀罕呢,我有的是好閨密,而且都比你像女人多了,少你一個不少。”
“我×,你當初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吧?!”我有些哭笑不得。
“對了,話說你不會哪天再忽然變回來吧?”
“不至於吧,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徐小曼這麼一說,我頓時覺得背後一涼。
“你跟我說,你那天摔了一跤,會不會真是你的肋骨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當我的肋骨受到強烈的撞擊,就會轉換性別?”
“是啊,我覺得非常有可能是這樣……不然你找個錘子敲一下試試看?”
“我可不幹,萬一敲斷了怎麼辦?”
掛了電話,我回想了一下那天的狀況,隱隱感到徐小曼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之後,我特意上網搜索了一下,雖然沒有找到和我相同的例子,卻在不少神話中找到了非常類似的說法。
除了《聖經》中亞當、夏娃的起源,印度教中濕婆和他的妻子雪山神也是以雌雄同體的形態出現在傳說中,希臘神話中的赫馬佛洛狄忒斯與湖中水仙薩耳瑪西斯結合在一起後也成了異性同體的陰陽神。
其中最有意思的說法來源於柏拉圖在《會飲篇》裏借古希臘劇作家阿裏斯托芬所述的神話:人本分為三種,除了太陽生的男性與大地生的女性外,還有一種由月亮生的男女合一的人。這種人在體力、精力和品性上都堪稱完美,因企圖飛上天庭對抗諸神,而被宙斯一分為二,從此這種人的力量便減少了一半。
既然如此多的神話都提到了這種雌雄同體的狀況,我或許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如果我有這種能夠任意轉換身體形態的能力,那豈不是很厲害?
但這一切僅僅是我的猜測而已,而且肋骨被撞到真的是很疼的一件事情,我並不想再輕易地去體驗這種感覺,再說現在好不容易回歸本體,回到了男生宿舍,萬一再變成許曼妮,風險實在太大,如果發生什麼意外再也變不回來了,那就真的完了。
正當我坐在電腦前胡思亂想時,崔世豪從外麵回來了,他告訴我,柳小絮這周末要搞一個很大的派對,請我們級全係的同學一起去她的那家夜店玩,所有酒水飲料免費提供。
“為什麼忽然又要搞什麼派對?”
“大概是她的歡送會吧,她下周不是要走了嘛……對了你幹嗎要說‘又’?”
我這才想起距離柳小絮離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沒沒沒,口誤而已……”我慌忙解釋道。
“對了,你知道蘇琪嗎,就是那個德語係的女生,我準備那天請她跟我一起去,然後唱首歌跟她表白。”崔世豪有些害羞地說道。
“啥?表白,你咋又來這套,之前的教訓還沒長記性嗎?”我聽完,不禁大跌眼鏡。
“哎,你不知道,這次不一樣啦,之前發生了點事情讓我和蘇琪的關係好了起來,後來我們倆經常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前幾天晚上在湖邊我們牽手啦,隻是還沒確定關係罷了。”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噢,這還差不多,沒想到啊,你小子,一段時間不見長能耐啦。”我笑著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當然啦,這都要感謝那個交流生許曼妮,是她幫了我,而且她真的讓我明白很多事情,可惜她不能來現場。”
“沒關係,我相信她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喜悅。加油吧,那天有什麼要幫忙的,盡管跟哥們兒說。”我有些悵然地對他說道。
“話說你好像喜歡柳小絮吧?”
“這個嘛……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總覺得你看到她時眼睛還是會發光,她馬上要走了,你難道沒有什麼表示嗎?”
“能有什麼表示,也當眾表白嗎?”我自嘲地笑了笑。
“那倒不是,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不說的話,放在心裏永遠解不開,別給自己留遺憾呀。”
“我的情況很複雜,你沒法理解的。”
“那好吧,你真是個傻瓜。”
按理說,被崔世豪說成傻瓜,是我絕對無法容忍的一件事情,就好比被一個福建人嘲笑普通話不標準一樣,但此刻的我並沒有跳起來踢他的屁股,而是盯著書桌上鎖的抽屜陷入了沉思。
而電腦裏很適時地傳來了那天在迎新晚會上我唱過的那首歌。
“再見,愛人,我曾這樣無畏,渴望並不存在的完美,渴望我的愛不會,被你輕易銷毀。”
舉辦柳小絮的告別派對的那天晚上,崔世豪早早地便出門了,因為他要準備一會兒跟蘇琪表白的事情,而我和高子恒兩個單身狗則很不幸地被安排去幫他買花。
到了花店,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挑了一束很好看的玫瑰,但在準備結賬的時候,我想了一下,又和老板要了一模一樣的一束。
“啊?你要幹什麼?”高子恒有些驚訝地看著我道。
“送人啊。”
“柳小絮?你也要表白?”
“沒,人家要走了,好歹表示一下。”
“那你為什麼要送玫瑰?”
“不然送什麼,菊花嗎?”
高子恒在一旁笑出了聲,跟我說:“你要買就買吧,反正到時候也是找崔世豪報銷。”
到了夜店,裏麵已經熱鬧非凡,大廳裏被重新裝飾了一番,原本喧鬧的音樂也被換成了稍稍舒緩輕快的曲子,到場的除了我們係的人以外,還有很多柳小絮的朋友,大家都在喝酒、跳舞,氣氛顯得輕鬆而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