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道路不由自己,行路的人也不能定自己的腳步。

然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剛才衝水的那個隔間裏馬上有人要開門出來了,我情急之下慌忙用衣服遮住臉,一溜煙跑回了宿舍,從裏麵反鎖了門。

習慣性地摸了摸胸再摸了摸褲襠,我絕望地仰天長歎,這下可糟了,好死不死,偏偏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毫無征兆地變回了範進的身體,現在我該怎麼辦,該何去何從?

但我並沒有多少思考的時間,因為再過一會兒宿舍裏的其他人就該回來了,我穿著一身女裝以這個身體出現在女生宿舍,不被當成變態打死才怪呢,無論怎樣,先跑再說吧。

我把箱子裏所有打包好的衣服都重新拿出來,丟進了衣櫃,將手機、錢包、電腦、充電器等重要的物品裝了進去,然後拿圍巾遮住了臉,提起箱子從宿舍裏倉皇出逃,像極了當時從男生宿舍往外拿東西時的情境,隻不過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驚心動魄。

幸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麼熟人,我很順利地便跑到了園區門口刷卡出去了。站在馬路邊,我頓時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如果我現在去買張票坐大巴回家吧,這一身女裝簡直太引人注目,可是,不走吧,提著個大箱子也沒落腳的地方啊。

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拿出手機給高子恒發了個信息,讓他現在無論在做什麼,立刻到上弦場邊上一個僻靜無人處找我。

過了大概半小時,高子恒才慢騰騰地到了約定的地點。

“我剛才上公共課呢,你這急匆匆地把我喊來到底啥事啊……喲,你這是要走了嗎?”見我提著個箱子,高子恒一臉的疑惑。

我緩緩地解開了圍在臉上的圍巾。

“啊啊啊……”高子恒像見到鬼一樣連連後退,嘴裏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你趕緊閉嘴!”我衝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天,你咋變回來了啊?”可能由於受到太大的驚嚇,高子恒的眼角幾乎泛起了淚光。

“我剛才在宿舍摔了一跤,然後莫名就變回來了。”我用生無可戀的眼神瞪著他,說道。

“這也太突然了吧……那,現在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們宿舍的人暫時還沒發現我失蹤了,我現在在想我該去哪裏躲一躲,至少先把這身衣服換了。”

“回男生宿舍吧,現在宿舍裏剛好沒人,你之前的冬天衣服還在衣櫃裏吧?”

“對哦,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一拍腦門,說道,“可是崔世豪他們要是回來了,怎麼辦啊?”

“現在離下課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呢,我們趕緊的。”

說罷,高子恒便拉著我一起跑回了男生宿舍的大門口,往裏麵走的時候我那叫一個膽戰心驚,都不敢看周圍的人,生怕被熟人認出來。

終於回到了久違的宿舍,我和高子恒坐在椅子上氣喘籲籲,相顧無言。

“你盯著我看啥,還不趕緊把衣服換了。”高子恒對我說道。

“你在這兒看著,我不好意思。”

“得了吧,現在都是男人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於是我起身,開始一件件地脫衣服,當脫到隻剩內衣的時候,高中恒在一旁笑出了聲。

“你他媽的笑啥啊?”我轉頭對他吼道。

“噗,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範進,你真的……唉,你讓我冷靜一會兒。”高子恒捂著臉在一旁都快笑岔氣了。

我實在懶得理會他,繼續把女裝都脫下,藏進了衣櫃,再換上許久未穿過的範進的舊衣服。搞定之後,我走到鏡子前一照,一切都完美地恢複了原狀,已然看不到任何許曼妮的痕跡了。

“怎麼了,見到久違的我,你似乎並沒有很開心啊?”我走到高子恒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自己好像也沒有很開心吧?”高子恒抬起頭,斜了我一眼道。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自己似乎確實如此,按道理來說,在曆經如此多的波折之後終於回歸了本體,涅槃重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值得我為之歡呼雀躍。可在短暫的驚慌失措後,我現在居然出奇地平靜,甚至莫名多了幾分淡淡的失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變成女人太久,現在有點不習慣吧,還需要點時間適應一下。”

“嗯,我也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適應,這感覺還真的有點別扭……那接下來怎麼辦,你準備去哪兒?”

高子恒的話音未落,宿舍的門就開了,原來是崔世豪提早回來了。他見到我之後愣了幾秒鍾,然後便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我。

“啊!範進,你回來了啊!”他顯得很激動,抱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呃……是啊。”

“你的病好了嗎?”

“對……對啊,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我有些尷尬地對他笑道。

“你等等啊。”崔世豪說罷,走出宿舍,對著門外大喊道,“大家快過來看哪,範進回來啦!”

這一喊可好,其他宿舍的男生紛紛擁到我們宿舍來看我了,就連隔壁日語係的郭凡他們也過來了。見到我,他們一個個都很驚訝,頓時便把我圍在了中間,開始問東問西。

“啥時候回來的,咋也不事先通知一聲?”

“你沒事了吧,什麼病得休學這麼久?”

“你還走嗎,還是現在就回來上課了?”

……

我一邊隨口應付著這些問題,心裏一邊暗罵崔世豪這個家夥真是個禍害,原本打算悄無聲息地回家,這下搞得眾人皆知,想走都走不了了。

眾人都散去後,崔世豪提出當晚宿舍一起去學校外麵聚個餐,慶祝我歸來。然而我並沒有多少心情,畢竟還惦念著該如何解釋許曼妮忽然消失。

“範進,你知道嗎,我們班這學期來了一個交流生,長得可好看了,應該是你喜歡的類型,不然今晚我把她也叫來一起吃飯?”崔世豪忽然對我說道。

“啊?不用了吧,我……我又不認識她,這樣多尷尬啊。”我慌忙拒絕他。

“哎呀,有什麼關係?她人可好了,一起吃個飯就認識了,等我給她打個電話啊。”說罷,崔世豪拿出了手機,開始撥號。

高子恒見此情景瞪圓了眼睛,在一旁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愣了兩秒鍾才猛然意識到什麼,趕緊偷偷把口袋裏的手機靜音了。

“奇怪了,電話沒人接,我一會兒發信息問問她。”崔世豪自言自語道。

“那個,我看還是算了吧,今晚就我們宿舍自己吃吧,以後有的是機會認識。”高子恒在一旁打圓場道。

崔世豪出去上廁所後,高子恒讓我索性就在宿舍裏先待一段時間,畢竟這麼多人都知道我回來了,又急著走實在太可疑了,而且我得給許曼妮的消失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點點頭,衝著他露出了一個苦澀而自嘲的笑容,伸手習慣性地想要把頭發撥到耳後,卻發現那裏的一切早已蕩然無存。

在變回範進的當天晚上,我用許曼妮的微信給所有人發了信息,告訴他們,我家裏出了很大的事情,需要我立刻回去,所以我臨時買了張機票就飛了,而這一走估計就不會再回來了,下學期我也要回到我原來的學校上課了,希望大家能原諒我倉促的不辭而別。

此外我還特意告訴何艾,我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請她幫我打包一下,過段時間寄給我就好。

對此大家的反應都有些意外,但最終都表示可以理解,就連柳小絮都沒有追問我具體的緣由。我們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後,她隻希望我能照顧好自己,沒有說過多矯情的話語,大概是因為文字本身僅僅是冰冷的符號吧,我並不能知曉她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最後,她隻是淡淡地說,原本希望我能在她走的那天送送她,沒想到來不及好好地道別。

在和柳小絮聊完之後,我退出了許曼妮的賬號,將手機卡摳了出來,鎖進了抽屜裏。也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我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悲傷,讓我幾乎無法控製地潸然淚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難過什麼,按理說,我的人生危機解除了,我的未來也回歸了可以把控的正軌,可是我卻無端開始緬懷那個原本並不存在的人、那場不可思議的夢。

崔世豪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一旁跟我嘮叨這一個學期發生的種種趣事,其中每一件事情我都經曆過,卻又像從未發生過那樣遙遠。

夜深了,我爬上自己許久未睡過的床,躺在黑暗中久久無法入眠。我摸了摸依然有些疼痛的胸口,不知道許曼妮是否就住在裏麵,但這早已無關緊要了,或許她早已和我融為一體,成了我的一部分。

第二天上午,還在休學期的我原本並不需要去上課,但因為心裏惦記著柳小絮,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終於忍不住,起了床。

果然,遲到的我一出現在教室門口,全班都發出了一聲驚呼,我有些不自在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快步往後排走去。恰好柳小絮旁邊的位子是空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她的旁邊。

在和她眼神交錯的那一刻,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我坐下後,她盯著我看了很久,不知是我多慮了還是過分緊張,我總感覺她眼神裏有一絲異樣。

由於課本都遺落在女生宿舍裏,我在座位上隻能兩手空空地對著講台,都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這時柳小絮把她的課本往我這邊挪了挪,示意我可以跟她一起看。

也許是因為恢複了男兒身,體內的雄性激素又開始悄然作祟,和柳小絮挨得如此近讓我有了一些生理上的反應,她身上熟悉的氣味讓我渾身發燙,在這頗有些寒冷的日子出了一額頭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