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本就出身於書法世家,自打懂事的時候起,就隨自己的父親王羲之習練書法,這在當時的東晉,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家中時刻都備有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可以信手拈來,每逢有人來索要墨寶的時候,可以隨時隨地滿足索求者的願望,今日,既然話已說出,當然也就立刻兌現了。
女兒雖小,但卻極端的聰明,一聽說父親又要用書法來展示自己的書寫才幹,這個鬼精靈便心領神會,趕忙跑到幾案近前,伸出纖纖小手,去取放在上麵的硯台與羊毫,但是由於自己的個頭太矮,夠了幾次都未成功。
這個情形被萍兒看到了,她心急火燎的跑向前去,一把將王瑞之抱了起來,口中不停的埋怨道:“我的個小姑奶奶,你也真是人小鬼大!你想要去拿筆硯,告訴萍兒一聲不就行啦,何必要親自動手呢?”
由於是被萍兒抱著,王瑞之等於是增加了身高,個兒一下子比幾案高出來許多,再去拿上麵的東西,可就容易多了。
王瑞之把一支毛筆,一方硯台和一塊徽墨都拿在手裏,這才從萍兒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一邊跑向父親王凝之,一邊對萍兒說道:“萍兒姐姐,你平時不但伺候我的飲食起居,教我學習文化,還有那詩詞曲賦,這就夠你辛苦的了。我也是手腳健全的人,為什麼還要事事依靠你呢?我就要自己幹嘛!”
王蘊之王平之王亨之王恩之見懂事的妹妹走在了他們的前頭,拔得了頭籌,自然也是不甘落後,四個人一湧向前,都爭著去取那張宣紙!結果卻是爭搶有餘,安全不足,一卷好端端的白紙,不但被弄皺弄髒,還被揉搓的不成樣子!
沈幼香見狀,遺憾的連連搖首,說道:“你們幾個兄弟也是的,爭著搶著去做事情,原本並無可厚非,隻是你們這一搶,倒把好端端的紙張也送上了斷頭台!你們不會不明白,這被弄髒弄皺的紙,是無法再被用來寫書法了!”
王凝之看見被孩子損毀的紙張,心痛不已的說道:“哎,讓我說你們什麼好呢?這都是平時缺乏教養的結果,錯在孩子們身上,根子卻在我這做老子的身上!好在這次書法,是為家中消遣而寫,並非拿來饋贈親友,寫過看過也就罷了,不必認真去計較,隻是可惜了我的一腔心血呀!”
此次去爭拿宣紙,王蘊之是始作俑者,麵對王凝之不溫不火的批評,他也深深感到自咎,但是,心目中也有對三個兄弟說不出口的埋怨,他用眼睛瞪著王平之等兄弟,真有發作不出來的怨恨!
最後,還是由女主人沈幼香出麵來打圓場:“小小的一場風波,就讓它如此過去算了!夫君,你可要實現自己的承諾,開始做你的石榴詩吧!”
隻見王凝之將一張被弄得皺皺巴巴的宣紙平鋪在桌子上,這時女兒王瑞之也已把墨為他研好了,他凝眉沉思,將拿在手裏的羊毫飽蘸墨汁,如天女散花,如遊龍戲鳳,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立馬就寫出八句詩來!
由於王凝之寫的是草書,字體瀟灑,飄飄若遊雲,矯矯若驚龍,似有龍跳天門,虎臥鳳閣,天質自然,豐神蓋代之氣勢。孩子們雖然也有不凡的造詣,但一遇到父親這龍飛鳳舞的草書字體,橫看豎看,上看下看,把幾雙眼睛都看累了,也沒認出來父親都寫了些什麼!
長子王蘊之對父親說:“父親,你是成心不讓我等看破天機還是怎麼的,你到底都寫了些什麼,孩兒全然都不認得!”
王平之也說道:“父親啊,你是不是認為,唯有如此,才能顯示出你的書法造詣深厚哇?兒子怎麼看都像是天書,我看你是在成心折磨我們啊!”
王亨之與王恩之也想再發表點議論,但是,還未等二人開口,就被沈幼香給製止住了。
沈幼香說道:“不是你們的父親成心難為你們,而是你們學問不深,造詣欠缺。學習書法,就像攀登階梯,隻有從下而上,一級一級的攀爬,才有可能到達頂峰;再打一個比方,身體發福,全賴吃飯,哪有一口就能吃出個胖子來的道理!”
女兒王瑞之說道:“爹爹寫的字,著實的好看;我反複觀看,又反複琢磨推敲,好不容易才認出第一行字來!”
聽完女兒的話後,王凝之掩飾不住心中的驚喜,馬上追問女兒:“這滿屋子的人,就屬我的寶貝女兒年齡最小,她竟然能夠認出了我書法中的第一行字!瑞之,你告訴父親,我這詩句中第一行都寫了些什麼?”
王瑞之鼓起小嘴,開始一字一句的誦念道:“第一句寫的是‘胭脂滿窗庭院紅’,下麵的我就不認識了!”
王凝之滿腹欣喜,再次誇讚道:“不錯!不錯!就是‘胭脂滿窗庭院紅’!未成想我的女兒小小年紀,能夠把第一句認出來,已屬難得了!”
沈幼香說道:“接下來,還是讓我來把你們父親的詩來誦讀一遍吧!”
沈幼香誦讀的詩是:胭脂滿窗庭院紅,西施飄落在花城;
粉黛隻施一種色,珍珠藏於肚腹中。
此物大肚不藏私,盡將子嗣饋人吃;
秋風吹得樹葉落,嚴冬度盡綠滿枝。
站在一旁的萍兒,突然感慨的說道:“老爺,我聽過夫人讀罷你的詩後,總覺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石榴一年一度,開花結果,無私饋人;再聯想到咱們人類,何況亦不是如此呢?年輕的時候,生兒育女,到老又撒手人寰,一代複一代,代代相傳,永無止境,說將起來,也真真叫人唏噓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