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安並不急於反駁這句話,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借此重新打起精神來。這一屋密集的昏黃讓他感覺到慵懶,一些疲憊感取代了剛才的暴怒,但他還是覺得無比鬱卒,這場談話被白文宣主導了所有的節奏,他想知道白文宣在想什麼,又害怕不知不覺被他帶到話題的懸崖處。
“這是我最不懂的部分,”寧永安在短暫的沉默後低聲地說,“為什麼你可以在上一個小時含糊地向我表白,下一個小時就在酒吧裏和別人互相拉扯著離開,你說我這麼多年一直不提這件事,是你讓我覺得自己沒有立場提。”
麵對這種近似指責又仿若哀怨的話,白文宣犀利地直指:“你當中漏掉了一段劇情,是你說不需要嚴肅認真的關係的,我再提醒你一次,是你說的。”
“是,”寧永安承認,時至今日,他已經放棄了去解釋當時為什麼會給出一個錯誤的答案,隻是硬著頭皮承認,“是我說的。所以你一刻不停就能找到下一個備選嗎?”
白文宣有點生氣,寧永安哪怕沒那麼好鬥尖銳的時候,講話也很不好聽,但今天真的太累了,漫長的一天,逼迫他們在憤然動手之前先鬥嘴。
他回擊道:“你也不遑多讓,隔天早上我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幫你花錢買照片。”
是啊,誰也不無辜。
白文宣接著道:“是你讓我相信你真的不在乎,不需要一段正常的、長久的關係。”
寧永安仰麵倒向了沙發背,將頭擱在上麵,以手覆額,半天才說:“我說我當時就後悔了所以出來追你,你信嗎?我說我隻是不敢上去質問你,你信嗎?我說這些年來所有的爭執、輪番換的人,都是鬥氣,你信嗎?”
三句問句,寧永安說完又掙紮著坐了起來,微微前傾身體,牢牢盯著白文宣的眼睛,跟他說:“我並不留戀那些亂七八糟的肉體關係,也再沒有遇到過另一個想和我定下一段認真關係的人。我有我的幼稚,但起碼在真正的失去麵前,我選擇放下那些可以翻過去的往事,我更在乎能不能重新撿起被我們兩個一起摒棄了這麼些年的那點心動。”
他說的不是不認真的,不是不深情的,白文宣卻不為所動,起碼看上去是無動於衷的。
寧永安有一些絕望,他覺得今晚他大約算是撕下了這些年來教育和生存環境給他穿上的每一層鎧甲,認真地袒露內心祈求一段他認為值得的感情,但這段關係中的另一個人好像真的已經放下、已經走遠,再也無法觸及。
在長久的沉默後,白文宣問了一個問題,他說:“當年的鬥氣是因為有過一絲感情,那如今的不在乎,是因為不愛了嗎?”
寧永安今晚不知第幾次歎氣,歎完後低聲地說:“為什麼你不認為是重視你大於那些無謂的隔閡呢?往事皆可拋,而你還在這裏。”
那句話說得很輕,卻好像回蕩了很久,白文宣覺得這房子可能真的有些小了,所以他才會覺得無處可避,他才會感到被寧永安的話給壓得無法動彈。即使是這樣,他還是不想讓自己再次屈從軟弱的渴求,因為這點觸動而輕易地丟盔卸甲……所以他急切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冷酷地撕開屋裏寧永安流露出的那點溫柔,他說:“我見到了陳文青。”
這話如同一把尖刀,劃破了暖黃的光屏,直戳寧永安,把他釘在了沙發上。
寧永安猛然抬頭看著白文宣,震驚地問:“你怎麼會見到他?”
“哈,”回答他的是白文宣一聲冷笑,“原來你知道。”
寧永安頓時無言以對。自寧豐去世,他整理寧豐財產時發現了一筆奇怪的支出流向,金額很小,每月固定金額彙出。他一時好奇,順著賬戶摸過去,沒想到居然找到了陳文青,活生生的人!
是的,他早就知道陳文青沒死,已經大約有9個多月了。
9個多月的時間,寧永安自認依舊沒有完全整理好頭緒,沒想好如何麵對這件事,他更想不到白文宣會突然提出來。
話趕話停在這個地方,他揉著額頭緩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隱隱發作的頭疼,疲倦地問:“你提他幹什麼?”
白文宣半天沒說話,再開口又沒接寧永安的問題,隻是問他:“有煙嗎?”
寧永安出門前換了衣服,身上沒口袋,當然也沒煙,白文宣沒有如願點上煙,忍不住站起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將杯子舉到嘴邊的時候,寧永安開口勸他說:“不要再喝了。”
白文宣斜眼看了寧永安一眼,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這算借酒行凶,他自己也知道。他把杯子放下,又滿滿地倒上了一杯,這一次沒有再喝,而是盯著滿杯的酒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