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月夜生平第一次吃了閉門羹,卻也無得再說些什麼,運氣內力,將源源不斷的真氣輸入凰將離體內,但凰將離依舊麵色灰白,並無蘇醒的征兆。
“她出血多久了?”
流燭聽他半晌沒有回應,心中涼了半截,怒道:“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她會給你害死的知不知道!”
鳳月夜隻知凰將離身上不好,哪裏知曉她身下出了血,凰將離又強撐著不說。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無比僵硬。
“額……”
凰將離動了動,吐出一絲呻吟,鳳月夜還未細看她的臉色,就聽流燭大叫一聲。“不好!胎要落!”
他見凰將離身下又湧出大灘血跡,一時也顧不得許多,急忙點了止血的穴位,額上的汗涔涔地下來。鳳月夜聽他話語不對,也不多言,不想這流燭紮針的手竟顫顫地抖動著。他的手在凰將離腹上放了許久,不敢紮下針去。
別慌別慌,會沒事的,會沒睡的。他越是安慰著,手越是抖得厲害,之後幹脆扔下針,深深做了幾個呼吸。
“你怎麼了?”鳳月夜看流燭著實奇怪,隻是見了些血便慌亂成如此,到底可不可信?
流燭沒有回答,又捏起銀針,但終究不敢下手。
鳳月夜聽著凰將離身下的血液在地上嘀嗒嘀嗒直響,劍眉擰緊,一把抓住流燭的手,喝道:“快下針!”
流燭被這一喊,有些清醒過來,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這才把針紮下去。三人的臉色皆不甚好看。
水榭樹林之內,原本以走的靜慧師太等人竟是再次折了回來。她們原本是想等著鳳月夜二人自己出來,隻是這眼看著夜幕降臨都未等到。
“師父,我們不妨去找那楊英,有他在定然能進那林中一探究竟?”
聽聞此言,弟子們皆是躍躍欲試的神情,可靜慧未開口,她們也不好行動。靜慧的眉宇中透著猶豫,楊英也是麒麟穀的人,且是那流燭的大師兄,怎會幫著她們闖那水榭。
“師父,你在猶豫什麼?”身邊的弟子有些不解,蹙著眉頭看著靜慧。
這弟子的態度讓靜慧有些不耐,她狠狠地瞪了眼那弟子,出聲責備道:“為師的心思也是你能揣測的?此事尚未定有定斷,便是這般的急躁,為師平日教誨你們的話難道都忘了嗎!”
那女弟子受了責難,便低下頭畏生生地應了聲“是”,倒退回人群中。
靜慧瞧著安靜下來的眾人,按了按有些發痛的額角,轉身向前邁步離開,“回吧,此事回去再議。”
藥廬中飄散出藥香,平日裏安逸之地,此刻卻是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你這德行,還撐得住麼?”
流燭說話除了對麒麟穀的人出來沒有好語氣。他見凰將離和這鳳月夜一起弄得這副狼狽的模樣,起初且是震驚,現在安慰下來,本性又漸漸竄起。
鳳月夜聽凰將離的呼吸漸漸平穩,神情也不似先前的可怖,雖是慢慢安下心來,卻覺得自己腹上刀傷發作起來。他未吭聲,隻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凰將離體內。
流燭對保凰將離性命毫不猶豫,可麵對她腹中的那個孩子還是有幾分的猶豫。是否要保,他尚是存有私心的。以她身中劇毒的身子還能孕子,簡直就算是個奇跡。若是要流,不管它也便是了,現已落了紅,胎兒受損,胎息也不甚強,不消一碗湯藥,這三月大的胎兒定是不保。他且暗想著,麵也也不做聲色。
“她如何?”鳳月夜忽然發問,聲音全然變化,方才的強勁有力仿佛不在。
“有我在,就不會讓她有事。不像某人,凰將離與他呆在這一起定然會出事,如今還變成這副樣子。”流燭語氣微怒,責怪之意顯然易見。
鳳月夜臉色一黯,默然看向凰將離,輕聲耳語著:“對不起……別怪我……”
流燭耳力極佳,哪裏聽不到鳳月夜的話,極怒地嗤了鼻:“哼!不怪你怪誰!”
鳳月夜偏過頭輕咳幾聲,臉色倏然發白,唇色也顯然不對勁。
“喂!你有沒有事啊?雖然我不待見你,你也別死在我的藥廬裏,以後傳出去我名聲……喂喂喂!你怎麼回事啊!”
流燭語未畢就見鳳月夜放下凰將離閃出藥廬,流燭還指望他護住凰將離的心脈,鳳月夜這一跑,他隻得追趕出去。
鳳月夜隻到門邊便停下了腳步,他唇色青紫,臉色蒼白,是難得一見的病態。點住周身大穴,調整內息,一口黑血頓時從他口中噴湧出來。那血落在竹階上,立時嗞嗞作響,快速地侵蝕出大塊黑洞。黑血吐出後,鳳月夜的臉色立顯正常之色,他轉過身,正好看見門邊流燭似笑非笑的神色。
流燭走出來,頓下身細細打量那黑洞,隨即站起譏誚著:“看來傷口上有毒啊。如此劇毒在沾上的瞬間便會侵肌入骨,片刻便教人於灰飛煙滅。你隻逼出了毒血便無恙了,果真……”他的眼中是輕蔑的笑意,“不是尋常人呐。在下想問一句,如此劇毒你都能排除,那為何在雪原之上,你中了那久相思卻任其發作呢?”
鳳月夜眸光微閃,卻是不願與他糾纏這個話題,反是問道:“你方才說落胎,是什麼。”
他這一副問句不似不似問句的清冷模樣著實讓流燭不爽,流燭輕哼一聲,抬步便走,“你聽錯了。”
鳳月夜從未有聽錯的時候。自己想要知道的,他自會用盡一切辦法知曉。流燭此刻不說,隻是讓他稍吃些了解真相,但一切要建立在凰將離無恙的前提下。
鳳月夜進了屋裏,見凰將離躺在床上微蜷著身子,便將她抱起,輕輕護在懷裏。鳳月夜凝著她蒼白的容顏墨色的眸竟也是彌漫著水霧。
凰將離原本還算平靜,靠在鳳月夜懷裏安安靜靜的昏睡著。但忽地微微仰起頭,呼吸瞬間拉長了不少,像是呼吸滯住了般。她連著幾口喘不上氣來,呼吸聲也加重了,按在腹上的手陣陣輕顫著。
鳳月夜見狀立刻示意流燭,後者走上前來,看著凰將離的動作,知曉是她腹中疼得緊了,也不言語,隻說:“沒事。是要醒了。”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落,凰將離便緩緩睜開了雙眼,不甚清明的瞳仁裏映著鳳月夜的模樣。
“月……月……”
“我在,我在。”
“鳳月夜!”凰將離呼吸艱難,隻急急地喚了聲。
鳳月夜看她的神色仍是不對,心下疑惑:“哪裏不適?和我說,別忍著。”
凰將離顫抖地吸了口氣,輕咬著牙,顫顫巍巍道:“……抱……抱緊我……冷。”
她失血過多自然是覺得寒冷。鳳月夜知曉其中緣由,便是輕輕攬住她的身子,將凰將離抱緊在懷裏,卻聽得她低低地呻吟一聲。那聲音讓他揪心,急忙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回我的話!”
凰將離喘著氣,捂著腹部也不應他,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腹中的痛楚給掏空,想要張嘴卻是無力。
鳳月夜瞧著她越發蒼白的臉色,狠狠地瞪向流燭,怒著:“她到底怎麼樣!為何現在仍這般痛苦!”
流燭不忍看凰將離痛楚的模樣,狠下心腸轉過了身,聽鳳月夜的嗬斥,心中不安,竟不自覺地抖了抖身子。鳳月夜看出了端倪,上前一把拉住流燭的衣襟,威脅道:“你方才到底說了什麼!她現在究竟怎麼樣!若傷到她性命,我隻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能聽得這般的威脅。流燭甩開鳳月夜的手,厲聲道:“我與這凰將離本就不熟,你的性命與我何幹!我是大夫,怎樣做會對她最好我自然清楚明白,現在還輪不到你在我麵前指手畫腳地指示!”
鳳月夜氣結,凝著內力的一掌便是要重重的打在流燭的身上,卻聽得凰將離極輕的呼喚聲。
“月……”她動了動身子,身下又頓時溢出鮮血來。
流燭搶先一步上去探上凰將離的脈息,心中暗叫不妙。他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胎兒與凰將離血脈相連,她受傷本就嚴重,如今要他落胎定是對她的身體雪上加霜,這、這簡直與殺……
流燭不及多想,急忙落下針去。為今之計,隻有幫她保住胎兒。可日後胎兒漸大,落下更是不易,對凰將離身體的損傷更讓流燭難以設想。流燭兩相矛盾,惱得臉色一派怒色。
鳳月夜走近前,欲看看凰將離如何,自然問道:“她如何?”
不想流燭心下惱怒,一把拂開鳳月夜,怒道:“怎麼樣怎麼樣,她懷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還被打成重傷,胎兒與她血脈相連,如今胎兒要落就等於生生要了她一條命啊!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每次她都要因你而受到傷害!你若保不了她,日後就離她遠遠的,不要再徒生事端了!”
流燭一番激烈的言辭讓鳳月夜無以反駁,更是愣在當場,雙手握得咯咯作響。
什麼叫身孕?什麼叫要了她一條命?什麼叫傷害?
不該這樣的,無論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會傷害你的。可是我忍受不了那份嫉妒,忍受不了那份欺騙。對不起,對不起……
流燭再不想理會鳳月夜,眼下隻有幫凰將離保住胎兒才是正經事。此刻的凰將離又昏迷過去,流燭褪下她的衣物,見腹上那朱丹紅更加的鮮豔,心下總是鬆了口氣,看著呆愣的鳳月夜,喝道:“愣著幹什麼!等她真的沒了你再後悔也來得及,現在快來幫忙!”
鳳月夜這才回過身來,惡狠狠地瞪了眼流燭。什麼叫真的沒了?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扶起凰將離,再次將渾厚的內力注入她的體內。醫家的事情他也不甚懂得,此刻隻是幹看著,慢慢地回憶起流燭說的話,仍是不可置信地將手附在凰將離的腹上。
“這裏……真的有個孩子?”
流燭一掌排掉他的手,不耐煩著:“別瞎摸,會弄疼她的。”但心想鳳月夜還有幾分用處,又緩了緩口氣道:“我先前不是與你說過,你既然愛她,此刻便無須多言。還有,我沒那麼好心保你的孩子,隻不過看著他有凰將離的血脈的份上暫且護著他。若他真與塵世無緣,我也隻會竭力先保凰將離,那胎兒……”
流燭住了口,垂下眼不再出聲。他雖是一副冷酷的模樣,可心底總是柔軟得很。一個即將要出世的小生命,他怎麼會不愛?現在嘴上不管不顧的,可終究還是憐惜的。畢竟那個還是是無辜的。
他瞅瞅鳳月夜,見他臉色如同尋常,便是自顧自地行針下藥。鳳月夜隻是看著凰將離,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兩人也不言語,各懷著心事,忙到了天黑。
待月亮已悄悄地升到山邊,月華輕輕地籠著這片竹林。流燭的一句“保住了”才讓兩人如釋重負。
“點上安神香,且讓她好好睡上一會兒吧。”
鳳月夜點點頭輕放好凰將離,幫她蓋上錦被,細致的掖好被角。流燭瞧著他輕柔的動作,疲憊地舒展著筋骨,靠在門邊呆呆地望著外麵黑黝黝的一片。這時,消失了一整天的眠燈從竹林中竄出來,手中還提著一個錦盒。
瞧見已經忙完的兩人,便是將錦盒中的菜肴一一端出來放在桌上,放好碗筷,輕聲道:“過來吃點吧,我從穀內帶來的。”
聞到菜香,流燭這才回過神來,摸摸有些空蕩蕩的肚子,頓時憶起自己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了。便是不客氣地坐在桌上大口吃了起來。鳳月夜隻是淡淡瞥了眼那相對而坐的兩人便不再理會,他緊握著凰將離的手,似乎想要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
眠燈睇了睇那一動不動的男子,端過飯竟是細心地夾著些菜,在流燭詫異的目光下走到鳳月夜身邊,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將盛滿飯菜的手碗強硬地放在他手中。
睨了眼眠燈,又看了看手中的飯碗,鳳月夜起身,將飯碗又放回桌上,卻是在下一秒,眠燈又給他放在手上。一來二去,兩人竟是這般來回了四次。鳳月夜漸漸不耐,眸光一閃便是將飯碗重重地摔在地上,飯菜湯汁溢了一地。
流燭驚愕地看著兩人互動,菜到嘴裏竟也忘記吞咽。他本以為眠燈會生氣,卻見眠燈再次拿起碗挾了些飯菜,遞到鳳月夜麵前,眸子一瞬不瞬。
“吃飯,你若是餓倒了,誰來照顧他。”
這般的理由卻是讓鳳月夜無法拒絕,鳳月夜抿抿唇似乎在猶豫,最後接過碗,也不理會眠燈和流燭,徑直走到床沿,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瞧著鳳月夜的動作,眠燈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她朝著鳳月夜挺直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再次坐下不期然地對上了流燭探究的眼神。
“二師兄?你怎麼了?”
流燭猶豫了一番,終是問出口:“你真要嫁他?”
“嗯。”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為何?你明明就……”流燭扔下筷子想要敲醒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就為自己定下一門詭異親事的小師妹。
大大的眼睛無辜的眨了眨,眠燈凝著露出著急神色的流燭,驀然一笑:“師兄,我知道在做什麼,放心好了。”
這樣子叫他如何放心。流燭在心中暗歎一聲,卻是沒有再詢問。從小便一起長大,自然是知曉眠燈說一不二的個性。她做出的決定,怕是沒人能改變的,就連麒麟子也不能。隻盼望著到時她不會後悔便好。
一陣鈴聲猛然從屋外響起,在漆黑的夜裏顯得十分可怖。
瞧著正收拾桌子的眠燈和鳳月夜一眼,流燭交代道:“你別離開她半步,我去去就回。”語罷便輕巧地騰空而去。
“會是誰呢。”
鳳月夜擦拭著凰將離浸濕的鬢發,笑容在一片燭光下氳開。
流燭至了林外,借著淡淡的月光打量著周圍的景象,卻發現空無一人。他心中暗暗一笑,對著身旁的一片暗色道:“貴客臨門,流燭迎接不及還請見諒。如今貴客已至門前,可否賞臉一見?”
這般文縐縐的話語讓暗處的人不由打了個寒顫,卻依舊是沒有現身的意思。
流燭環視一周,見那人還躲著,便輕笑一聲道:“再不出來我就走咯,天天玩這麼個把戲,您老不煩我都累了。”說著抬腳便走,藏在指縫中的毒卻是已經做好了隨時準備灑出的準備。
“喂,別走!”一個尖尖細細的女聲從身後急急響起,似乎想要近身拉住流燭的衣袖。
流燭隻一揚手,就聽那女聲輕呼一聲。隨即他轉過身,無不好笑地看著身後的鳳千楚,臉上盡是得意之色。見鳳千楚瞪圓著眼腰間的碧血斷魂鞭亦是抽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流燭挑挑眉道:“怎麼,鳳姑娘想跟在下動手?”
“不,我隻為一事。”鳳千楚搖搖頭,收起鞭子神情忽變得濃重。她竟是上前握住流燭的手,聲線輕顫。
流燭對眼前的女子不甚熟悉,但也從未見過牙尖嘴利的鳳千楚如今這般傷心模樣。拒絕的話便噎回去,流燭正經道:“你說,我竭力而為。”
鳳千楚眼眶微濕,目光真誠的望向流燭,“你與我說實話,凰將離究竟在不在你的藥廬?”此話一出,流燭眼光微滯,被鳳千楚握住的手欲掙開,卻被她牢牢抓緊。鳳千楚瞧著他的動作,心下便是確認,神情更為激動道:“她在這裏對不對?你定是瞞了我師父,流燭你帶……”
流燭猛地推開她的手,那溫和的目光變得凶狠,甚至向裏退了幾步。鳳千楚不依不饒,隨著他的步伐走近前去。
“那時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
“那你就該知道!”
“可是……”鳳千楚看著流燭慍怒的臉色,便欲言又止了,焦急神色卻不減半分。
就算沒有血緣,但依舊是一同長大的姐妹。流燭看著她的模樣,心下歎口氣,試想著若是哪天眠燈或者楊英出事,他自己定也會這般吧。想到這番,臉色略微的好了些,“她到底身在何方你不必知曉,隻要凰將離無恙,你便安心,可對?”
鳳千楚無以辯駁,隻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