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你快些回去吧。夜深你師父會擔心的。”流燭想要打發她離開,卻看鳳千楚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耐心道:“快走吧,我這裏留不了……”
轉身欲走,卻不料聽得鳳千楚淡然道:“我判出師門了。”
“哦?”轉過身來,流燭細細瞧著鳳千楚的神色。如同她語氣一般的淡然一片,這著實讓流燭有些吃驚。“你為何?”
“我這樣大逆不道,早該受萬人指責了吧。忤逆師父意願擅自做主,師父大概永遠不會饒恕我了。”鳳千楚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澀一笑,“我以前不明白,為何師父不待見將離姐,她甚至想要殺將離姐。最近發生了許多的事情,每次我都去找師父幫襯,但師父總有理由推拒,後來推拒不了竟是將我軟禁在庵內……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半垂的眸子裏漸漸的泛起了水霧,如同林中的霧色一般的,朦朧了一片,她原本平靜的嗓音也漸漸的帶著哽咽,“師父說,將離姐是她的女兒,我不信。世界上怎會有如此對待自己女兒的母親。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師父一直都希望將離姐死……我去質問師父,為何要說謊,她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說我不該質疑她的話。這是師父第一次對我出手。我甚至想起了小時候,師父用鋒利的剪子劃開將離姐胸膛時的眼神。那不是對女兒該有的,那是仇人!那是有深仇大恨才會有的眼神!”
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草地之上,寂靜的林中隻剩下了鳳千楚低聲的帶著哽咽的喃喃:“爹爹對我們那麼好,月夜哥哥絕不會殺他的,月夜哥哥不會是凶手!師父是騙人,她隻想看月夜哥哥和將離姐姐自相殘殺……我不明白師父為何會變成這樣,她不是我師父,我師父永遠是溫柔的……她不是……”
那悲戚的聲音漸息,流燭無奈的歎了口氣。抬起鳳千楚的下巴,用絹絲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好了,判出師門就判出師門,你還有鳴鳳山莊不是。靜慧不會原諒你,那凰將離……”
鳳千楚沉默不語,隻輕輕點頭。流燭眼中閃過一絲狠意,他拉過鳳千楚的手真切的問道:“鳳姑娘,靜慧那時來尋凰將離,可是要置她於……”
“不!不會的!師父不是這樣的人……怎麼會呢,師父怎麼會呢……”原本堅定的信念被這些日子來的所有侵蝕,鳳千楚語氣漸弱。
流燭緊抿薄唇,說道:“我見師太來時你們眾姐妹們個個麵露凶光,總覺事有蹊蹺,便不敢放她們進去。如今聽你一言,看來我當初的決定無錯。既然如此,我也與你說實話,凰將離的確在我藥廬裏養傷,與她一起的還有鳳月夜。”
聽聞鳳月夜三字,原本有些恍惚的鳳千楚便是驚呼一聲,拉住流燭的手急切道:“月夜哥哥!流燭快些帶我進去,月夜哥哥先前打傷將離,對她的態度不甚明朗,況他與將離之間有難解的誤會。如今兩人尚未和解,你放他兩人共處一室,隻怕會害了將離姐!”
流燭挑挑眉,想說裏麵可不止是他們兩人。隻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到現在他還不能麵對眠燈竟要嫁予那鳳月夜的事實。瞧著鳳千楚焦急的神色,也顧不得許多,直直拉過鳳千楚閃入林中。
風靜樹止後。
一人自暗處走出,神色凝重,纖眉輕攢,終究是轉身離去。
藥廬裏的淡淡藥箱氤氳了滿屋,燭光輕曳,和屋外的竹影搖晃交織成一片。鳳月夜坐在床邊,撫著凰將離安靜的臉龐,冰冷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笑容。
“曦兒,曦兒。”
他呢喃著,手中把玩著一把精致的小刀,鋒利的刀光間斷地閃耀在凰將離臉上。
“很快就沒事了,很快,你等我。”
他隻輕輕劃下一刀,鮮血就四溢開來,染紅了鳳月夜的雙眼。血流得很快,不一會兒便裝滿了小半個青瓷碗。
“住手!”
眠燈收拾東西回來後,便見鳳月夜手執小刀神色奇怪地坐在凰將離身邊。眠燈急急閃進,一掌襲向鳳月夜。正掌風極烈,鳳月夜雖是反應敏捷也被她的掌風擦過,立時被削下幾絲墨發。
鳳月夜不及辯駁,見眠燈掌上凶狠隻得先行應招,卻又不想傷了她,畢竟凰將離的傷害要依賴此女子的師兄的醫術。兩人騰挪閃躍,將屋內攪得一片狼藉,又從屋內打到屋外。
四溢的掌風讓剛進藥廬的兩人變了變神色,流燭更是從那氣息中認出了眠燈。他丟下鳳千楚一個閃身便是到眠燈身邊,頓時臉色變得煞白,他親眼看到鳳月夜的一掌重重的轟在眠燈的肩頭。眠燈的身子便向是斷了線的紙鳶一般的從半空跌落下來,口中溢出幾縷鮮血。
流燭心下一怒,將眠燈的身子放在地上之上,騰升躍起,依然是淩厲的掌風直朝著鳳月夜而去。
鳳千楚避開二人強大的氣場,也不理會地上半死不活的眠燈,跑到屋內凰將離身邊,急聲喚著:“將離將離!你醒醒,快些醒醒!”
外麵打得如火如荼,激戰之中竟將一片綠竹攔腰截斷,驚奇陣陣群鳥飛翔。
鳳千楚仔細瞧了瞧凰將離,見她身上並無傷口,身旁又有一盛著鮮血的小碗,一時驚得睜大了雙眸,忙到屋外,疾呼著:“流燭快住手!錯了錯了!快住手!”
流燭正打得入神,加之眼前人又傷了他最疼愛的師妹,哪會停手?他一心隻想著這鳳月夜不僅傷了眠燈,又傷了凰將離,凰將離醒來也隻念著他,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就算他們兩人之間真有何誤會,鳳月夜打傷凰將離本就是不對,他再如何冷靜,也不能容忍此事。
就在此刻,鳳月夜突然變招,雙手靈活地附在流燭的臂上。流燭隻覺臂上有千斤之力壓下,身上重心不穩,不自覺地向地麵倒去。鳳月夜借力反轉他的雙手,最終將流燭牢牢製住。
“惡賊!快放開我!有本事就鬆手讓我繼續打!我就不信我不能殺了你為凰將離報仇!”被製後破口大罵的流燭哪還有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模樣,他拚命想要掙脫但無奈製住他雙手的手猶如鎖鏈一般。
鳳月夜點住流燭的穴道,強勁的指力讓流燭身上一陣麻痹,可嘴上卻毫不示弱:“連我都不敢打她,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把人打成這樣!現今趁我不在,居然還要對她下殺手!你這喪心病狂的敗類,快把穴道給我解開,我一定會讓你好看的!”
掙紮著站起身子的眠燈,眨了眨眼睛竟是背過身去,不去看流燭。這個傻瓜,究竟在罵些什麼!這究竟是要為她報仇,還是為屋裏的那個啊?
不理會流燭的謾罵,鳳月夜抓起他,冷冷地看了看門前的鳳千楚,走上前去。
鳳千楚倒退一步,隻唯唯諾諾地叫了聲:“月夜哥哥。”
“你師父派你來的。”像是不在意一般,他將流燭扔進屋裏。
流燭的腳剛一著地,便是大囔著:“快解開我的穴道!”但看看沉睡的凰將離,又漸漸弱下聲音。
鳳千楚張了張嘴,想要告訴鳳月夜她判出師門之事,但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隻是道:“是我自己來的,師父她不知道。月夜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師父將離姐在這裏的,請你信我。”
鳳月夜走到床邊,端詳著凰將離平靜的睡顏,又重新拿起小刀,語氣甚是平淡道:“隨你。”
鳳千楚見他拿起刀,隻覺可怖,叫道:“月夜哥!”
隨著她的叫喚,鳳月夜用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一刀。鳳千楚這下看清了,那半碗血原是鳳月夜的。
跟在他們身後進屋的眠燈知自己誤會了他,麵上過不去,咂咂嘴,嘲諷道:“要自殘就說說清楚,不然大家看了總覺得你要行凶。”
鳳月夜瞥她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然覺得是在行凶。他鳳月夜被人誤解慣了,也不在乎這一兩次。
鳳千楚未敢再有言語,見鳳月夜不再放血,隻怯生生地遞上帕去,示意他止血。鳳月夜目光微移,恰見她眼中真切的關心之色,也是極冷淡地接過,徑直向流燭走去。
“我的血,為她煎藥。”語畢解開流燭的穴道,把血端給他。
流燭不屑地端過來,仔細嗅了嗅,眼中忽閃過一道精光,轉頭微笑道:“喂,既然你都放了這麼多了,再放一碗也無所謂吧。”
鳳千楚看流燭不羈的模樣,生怕又惹了鳳月夜,便是喝道:“流燭,你拿月夜哥血做什麼!”
流燭向她挑了挑眉,誇獎殷勤著:“他的血可不是一般的血,連那麼凶狠的毒都能化解,給我可是有濟世救人的好用處。別舍不得嘛,不就是一碗血,很快就補回來的。”
鳳千楚本欲替鳳月夜拒絕,不料鳳月夜卻是道:“一碗血做診金,夠不夠?”
鳳千楚扶額,流燭則掛上一臉壞笑,“當然不夠。”
瞧著那商量著診金的三人,眠燈眯了眯眼睛,一腳踢過桌角弄出巨大的聲響。那聲響讓昏睡中的凰將離都皺了皺眉。
細致的瞧見了凰將離的動作,鳳月夜怒目朝著眠燈瞪過去,斥道:“做什麼,你吵到她了!”
似乎不懼怕鳳月夜身上散發出的暴戾的寒氣,眠燈下巴點了點那碗血,扯著嘴角譏諷道:“你以為用那血做了診金,就能抵了那婚約麼?鳳月夜,我可把話先說開了,診金是診金,你若是想悔婚,我立馬讓凰將離一屍兩命。”
“眠燈,你應該明白,本尊最恨人威脅。”那是氣質瞬間的變化,原本冰冷的鳳月夜便是在瞬間變得邪魅異常。他如墨般的黑發無風自動,飄揚在他的腦後,張牙舞爪的模樣甚是駭人。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笑意,瞧著眠燈因他的突然轉變而變了神色的臉,他勾了勾唇角,修長的手指沾染著自己的血液從薄唇上擦過,那原本蒼白的唇色霎那間被鮮血染成豔紅,妖冶異常。
屋內三人皆是驚愕地看著他的轉變,心中同時暗叫著不可能!鳳月夜怎會在一瞬間變成另一個人!那狂暴,嗜血的氣息彌漫了整個藥廬。
“你是天山天尊幽冥。”流燭最先清醒過來,畢竟浸淫醫道這麼多年,他也是瞧不出了鳳月夜此番的緣由。怕是因為練功走火入魔,導致分裂出了兩個人格吧。隻是沒想到,江湖上隱隱流傳出的,鳳月夜竟真的是那幽冥。
幽冥瞥了眼流燭,眼中露出讚賞之意,“沒想到,本尊變成這副模樣,你依舊能認出來,不愧是麒麟子那老不死的弟子。”
“你……”眠燈聽著那嘲諷的語氣,怒不可遏,正欲一掌揮過去卻是被已然恢複鎮定的流燭拉住。
“鳳月夜,不,現在該叫你幽冥,若是你還想要救凰將離的話,便收回你的氣勢。”流燭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眼中竟顯威脅之意。
妖冶的眸子輕瞥,繞過一周自他們身上滑過,最後落在流燭身上。他嘴角的弧度愈深,眉眼竟也彎彎的,煞是好看,“流燭,連你也威脅我。”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下一瞬,那鬼魅一般的身影便是欺近流燭的身前,修長的手指如同鷹爪一般的扣住他的脖頸。
呼吸瞬間凝滯,流燭的麵部因為缺氧而鐵青著,甚至泛著金紙一般的顏色。他如同渴水的魚一般,張大嘴努力呼吸正空氣,可幽冥的手卻是越來越緊,想要將流燭置於死地。
“放手!”眠燈驚叫一聲,撲到幽冥身上,雙手緊緊扣住他的手腕想要將他掐住流燭脖頸的手扳開,“你放開他!放開!你殺了他,沒有人能救凰將離了!”
似乎對於凰將離這名字異常的敏感,幽冥半闔的眸子終於是全然睜開。眠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手掌之下那手臂的力道漸漸鬆弛下來。眠燈緊緊凝著幽冥的神色,見他嘴角的笑意斂去,眼瞳之中戾氣漸消這才鬆了口氣。
幽冥舔了舔幹澀的唇,將掛在自己手中的兩人甩出去,呼吸恢複正常的流燭將眠燈護在懷中,兩人摔出屋內,重重地跌落在竹台階之上。流燭仔細檢查著懷中的眠燈,直到確定她沒有受傷才鬆懈下來,便是感到自己的脖頸和背部都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適才三人發生的事情似乎並未打擾到鳳千楚,此刻的她腦海中已然是一片混亂。幽冥,鳳月夜兩個名字在她腦海中不斷的環繞,盤旋,最後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硬生生地纏繞在其中。
鳳月夜就是幽冥!
鳳月夜竟然是幽冥!
鳳月夜怎麼可能會是幽冥?
為何一夜之間,她的世界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為何就在這一夜之間,所有的人都變得那般的陌生?
她連連退後,大大的杏目中噙著不敢置信,她凝視著坐在床沿的人,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那氣勢,那周身環繞的殺氣,完全不是自己認識的那人!
“你究竟是誰?”
察覺到身後的視線,幽冥側過臉淡淡地睇著她,嘴角勾了勾:“千楚,你說我是誰,我便是誰。”
“懷胎一月起,她腹上便會出現一條淡淡的痕跡,兩月便會變成粉紅之色,且形成一朵五瓣的小花,三月則是朱丹之色,待十月之期瓜熟蒂落,這花便會消失,但卻會發出高溫,此時母體就會顯出臨產之兆。還有,如果在孕育期間出現落胎的風險,這花也會轉為血紅。那麼現在,你們明白了嗎?”
流燭瀟灑地扔下手中的炭筆,望著麵前已經呆愣掉的鳳千楚和一直盯著凰將離卻不瞧自己這位“老夫子”的鳳月夜,眨巴這一雙桃花眼。
“喂,你們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講了這麼久怎麼都沒個反應?需要我再講一遍?”
鳳月夜見流燭唧唧哇哇地講了幾乎半柱香的時間,如今他又翻過重講,生怕他吵醒了凰將離,輕輕一推鳳千楚的肩示意她回神。
鳳千楚看著流燭宣紙上的圖畫,簡直對他的畫工傻了眼。她甚少見人畫畫,凰將離隻是撫琴,鮮少作畫。而鳳月夜的書房她亦是鮮少進去,對鳳月夜平日的愛好都不知曉。眼前的畫,是她目前見過的最美的。
可她聽著流燭的講解,腦子裏就隻剩下了四個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知道凰將離懷孕一事,卻是不知,她的腹上為何會平白無故的出現這些東西。正當她還神遊四方的時候,鳳月夜輕輕拍她一下,險些教鳳千楚從小木凳上跌下去。
她一把抓住流燭的手,順便扶住凳子,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再領悟領悟,再領悟領悟。”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向外走去。
流燭看著鳳千楚凝重地點了點頭,把目標立刻轉向鳳月夜:“那你明白了嗎?”流燭因為之前鳳月夜突然轉換人格之事還在生氣,便是惡劣的想要從鳳月夜眼中找到求知的光芒。
鳳月夜暗自皺眉,流燭的那些話,他自然是聽到了,但他卻不解。“她為何會出現這不尋常的現象?”
流燭挑眉,沒想到鳳月夜會問這問題。撩起胸前的一縷長發在手指間纏繞把玩,就在鳳月夜不耐之前,才緩緩開口:“因為毒。既然你是幽冥,那麼就應該知曉,你給她下過極樂。再加上我曾在你身上下過久相思,雖不知道她是用何辦法將毒轉移到自己身上,但,兩種毒在她的體內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既是你看到的,她腹上的東西。”
“我現在無法解釋那是什麼,因為醫書上也沒有任何的記載,所有,對於她的身體,還有她腹中的胎兒,我們都要小心對待,不然,你將會永遠失去她們。”
鳳月夜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隨後便又放開,他耐心地點點頭,順帶輕嗯一聲。
流燭難得見這冷淡的人回應自己,頓時來了興致,臉上亦是浮現出儒雅的笑意,“鳳莊主,和我講講你們之間的事吧。”
流燭仔細地凝著麵前的人,竟是見他臉色一時黯然,輕輕瞥他一眼,流燭自言自語著:“我隻想弄清楚你們之間的關係,那樣或許我就辦法說服眠燈,讓她取消你們之間的約定。她不是不講理的人,想要嫁你,怕也是一時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