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他淡淡開口,給人看來姿態無不輕蔑。流燭嗤了嗤鼻,亦是高傲地兩字。
“不救。”
“救人。”鳳月夜加重了語氣,甚至帶了點威脅,看這人傲慢的樣子,他早把凰將離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哼!報上姓名,報上身份,我流燭再考慮考慮要不要發發慈悲。”
流燭的故意刁難讓鳳月夜心中泛起一陣殺意,眼中閃過一道利光,可流燭卻不甘示弱,抬步就要進屋。
“鳳月夜,鳴鳳山莊莊主。”
流燭停住腳步,想著這人還真是高傲,以前雖有略微的接觸但都沒有深刻的了解過。這人問幾個字就答幾個字,哪有求醫的樣子?不過,想著鳳月夜武功高強,要救的人定不是他,那麼……
打量著鳳月夜和懷裏的人,流燭卷起一本醫書,慢條斯理地扇著風兒,懶懶道:“救誰呀。”他的聲音就像是磨坊裏拉了幾十年的老水車,吱吱呀呀的,半晌出不來動靜。
“她。”
鳳月夜回答地比他更為簡潔。流燭瞥了瞥他懷裏的人,隻覺著身形有些熟悉,他萬萬想不到那狼狽的人竟會是凰將離。
“她是你什麼人,你要救她。”
“愛人。”
鳳月夜不假思索的一句差點讓流燭從台階上跌下來。他穩住腳,叫著:“你鳳月夜居然也會有愛人!怎麼可能!”不都說鳳月夜冷血無情,就連對深愛著他的凰將離也未曾有過好感,這會怎又會多出一個愛人?
“怎不可能?”
這下可把流燭噎得說不出話來了,半晌也沒下文。
鳳月夜覺得再喝這人掰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耽誤了凰將離的傷可就不好,單刀直入道:“快救人。”
“咳咳!”流燭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著,“急什麼,我看她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你內力深厚,都撐了她這麼久了,也不差這一小會兒的。”
一聽到死字,鳳月夜的目光頓時變得凶狠起來,威懾之意鮮明。流燭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卻更要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態,抱著手臂晃悠著。
“看來傷得不輕呢,流了這麼多血,是誰幹的呀?你看你看,又流血了。”
鳳月夜此刻已是怒火中燒,若不是顧及著凰將離的性命,鳳月夜早是衝上去殺了那庸醫,瞧他一副醫德盡喪的模樣,他的理智就一點點的奔潰。
“嗯……要我救人呢,也不是不可以。”感受到鳳月夜的氣血翻滾,流燭這才進入正題。,“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個問題。”
鳳月夜隻看著他,一語不發,算做默認。
“既然此人是你的愛人,那你將那凰將離置於何處?”
鳳月夜料到這庸醫問不出什麼好話,卻也不想是這麼個問題。輕瞥了眼懷中的人,鳳月夜不動聲色,“我自有主意。”他含糊著,有些事情時機還不對,不能說出來。哪怕下一秒就被流燭發現他懷裏的人就是他們討論的人,也無所謂,隻要他不承認,又有何妨。
“哈哈,鳳月夜,你果真是這世上最無情無義之人。”流燭幾乎笑出聲來,麵上帶著不屑,心下卻是為凰將離感到不值。
鳳月夜冷著臉,沒有答話。目光漸漸轉向凰將離,世人認為他無情無義那又如何,隻要這人,還願意陪在自己身邊,那麼一切的流言蜚語,誰愛說誰說,誰愛聽就誰聽,都與他無關。
流燭仔細觀察著鳳月夜的表情,將那一閃而逝的柔情看在眼中,他搖頭失笑,心下卻是做出了決定,“好,我救。”
簡單三字讓鳳月夜如釋重負,疏離卻又真心道:“多謝。”
“嗬嗬,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你還真是……”流燭砸著嘴,卻是慢慢走上來,欲看看這人。就在他要走到鳳月夜麵前時,一陣奇異的鈴聲響起,流燭朝濃重的霧氣中望了望,轉頭對鳳月夜說,“你先帶她進屋,我出去看看便……”
他隻瞥了眼鳳月夜懷中的人,卻立時震驚得變了話語,“她!”
鈴音就在那一刻突然爆發起來,急促得似催命的令符。流燭來不及再看凰將離,隻遞給鳳月夜一顆補血的丹藥,叫他快些把凰將離抱進去,屋內一切物品勿擅自動用。交代完畢,他便飛也似的出去了。這率性的模樣倒真是無半分心機。
流燭從一片茫然大霧中飛身而出,翩翩落地,卻見是靜慧師太與一幹弟子。
“師太、”他恭敬作揖。靜慧師太在江湖上雖不如麒麟子他們那般的名聲顯赫,但這桃花塢附近的人都聽聞過師太的名諱,亦是將人放在心底尊敬著。
靜慧打量著這男子,許久不見,倒越發玉樹臨風起來。若不是鳳千楚執迷不悟,他們倆……哎!
“不知師太今日造訪水榭,有何貴幹?”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知道靜慧師太的到來必與凰將離有關,但沒有即刻向她表明凰將離就在此處,他對凰將離這師父總不是十分地信任。
“哦,流燭小師侄,我今日來隻是想問問我那徒兒凰將離是否在此處,將離與我們一起有些事情,這會兒子倒找不到她了。我想會不會是在你這兒。”
果然如此。流燭細細打量著她們一行人,見神色皆是匆匆,且拿著武器嚴陣以待,怕是沒什麼好事。流燭理了理袖子,風輕雲淡道:“怎會在我這兒,我的水榭隻是個小小的藥廬,怎容得下您老人家的徒兒?況且我這治病救人的地方,多病多災的,人人避而遠之。師太也快些走吧,我這兒還有病人,見了血可是不好。”
他說著便要走進林中,師太急急叫住他,“病人?流燭小師侄,這兒何時會收病人?我見你平日裏一般是不開診的。”
流燭怕凰將離那邊耽擱了,卻也不好做出什麼反應,隻得笑著,“是對過路的夫妻。妻子有了身孕也不知曉,這下動了胎氣,丈夫聽說我在這兒看病便來求診。我見他夫婦二人著實可憐,便救她一條性命。師太,人命關天啊,你……”
他欲言又止地,黑溜溜的眼珠直盯著靜慧,理由這般充足,靜慧又怎好再糾纏?隻得訕訕道:“既然如此,你便進去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該多做做善事了。”
流燭暗暗睨了她一眼,簡短地說了聲好便離去了。一進林中他就暗暗笑道,編的這什麼爛理由,還夫婦,哎,八成是昨晚看書看得傻了。
靜慧見他離去,輕聲嗤了嗤鼻,這小子,中是高傲得很。一個鳳月夜,不說是無禮,他倒好,說起來巧舌如簧的,但還是那股子傲勁兒讓人看著不歡喜,亦是無禮得緊。
弟子們看自己師父吃了那毛頭小子的癟,心中不甘。
“師父,這小子太目中無人了,不就仗著那身醫術嗎?有什麼了不得的!”
“就是就是。”
“哎!休得胡鬧,平日裏你們有個病啊災的還不是找他,得罪了他,有你們好果子吃。再說,他可是麒麟子的徒弟,這桃花塢附近都屬於他們的地界。”
“這……”
眾人麵麵相覷,不再應答。
“師父,我看那流燭必是隱瞞著我們,鳳月夜與凰將離指不定就在裏麵,我們姑且一試,闖陣吧!”
這番話讓弟子們紛紛躍躍欲試,個個摩拳擦掌地想著進去。
“你們切勿逞強!這陣法是麒麟穀高人設下來的,幾十年來從未有人破得了,哪個不是眼巴巴地站在這兒等著裏麵的人出來的?你們年少輕狂,小心吃了虧。”
“那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就不追了?”
“師父不可啊!鳳月夜受了傷,咱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
“師父,算了吧。”
“不可不可!妖君大仇即將得報,怎可半途而廢?”
一時間,眾弟子紛紛喧鬧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靜慧師太望了望那片深霧,終是垂下眼,心想著,這難道就是命中注定?
“徒兒們,咱們……回去吧!”
“師父!”
靜慧的態度讓眾弟子一時皆是不滿。
“罷了罷了,且讓他們二人再偷歡幾日。”就算心有不甘,麵對著麒麟穀也是無奈。靜慧師太擺擺手,率先離開了樹林。
流燭一回藥廬便是瞧見了對峙一般的兩人。本該在內屋裏瞧著醫書的眠燈不知何時走了出來,背負著雙手大大的眸中一瞬不瞬地瞪著鳳月夜。而鳳月夜依舊將凰將離緊緊地摟在懷裏,麵無表情。
“這是怎麼了?你怎麼還未將人放下。”流燭蹙著眉瞪了眼鳳月夜,欲從他手中接過凰將離放置在床榻之上,卻是被鳳月夜躲開。瞧著那躲閃的動作和鳳月夜的態度,流燭竟是生起氣來,“怎麼,不用我救,那好,現在你們就給我滾出水榭!”
雖然他號稱“見死不救”的鬼見愁,但此刻瞧見那狼狽不堪的凰將離時,心中總有一股想要還那凰將離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的欲望。
這話讓鳳月夜閃過一絲焦急地神色,他伸出手抓住欲拂袖而去的流燭,“救她。”說完便是將凰將離輕柔地放置在床榻之上,雖依舊是麵無表情,但流燭卻分明的在那雙如墨般的眸子中瞧見的一絲哀求。
流燭點點頭,欲上前診脈,卻又是被眠燈叫住。
“等等!”
一而再的被打斷,饒是性子溫和的流燭也不免怒了,他轉過身,狠狠地瞪著眠燈,卻是對上眠燈倔強的眼神,“眠燈,你究竟要做什麼?耽誤了救人,你可背負得起責任?”
“嗤……真可笑。”嗤笑在這安靜的水榭中顯得格外的刺耳,對上流燭滿是怒火的眸子,眠燈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以你見死不救的個性,還會在乎在你手中又流失一條生命嗎?二師兄,眠燈沒想到你也回說出那番冠冕堂皇的話來。”
按了按有些發痛的額角,流燭此刻是真的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自己平日裏百般疼愛的小師妹,“你要如何?你且說,你要如何才肯讓我救人?”
眠燈轉過目光望向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床榻上人的鳳月夜,倨傲地昂頭,斬釘截鐵道:“我要鳳月夜娶我!”
靜謐,沉靜,甚至有些可怖。眠燈依舊是背負著雙手傲然地站立著,原本坐在床沿的鳳月夜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眠燈的身前,他的手嵌在眠燈的脖子上,泛白的指骨淩厲的凸出著,透著無盡的殺意。
“你威脅我?”陰冷的嗓音在安靜的水榭中突兀的響起,將周圍的空氣凍結成冰。
眠燈被他掐得鐵青著臉,卻依舊倔強著。她試著讓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平穩下來之後,這才咧咧嘴角道:“是。我是威脅你。”我倒要看看,這個人在你心中的低位,究竟是不是如你說所的那般……愛人。
兩雙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對視著,誰也不肯讓步。流燭緊張地看著劍拔弩張地兩人,他想要上前拉開,卻無所適從。那兩人之間的氣氛讓他無法插入。
床榻之上傳來一聲輕咳驚醒了鳳月夜,他將手中的人毫無留情的甩出,一瞬間便回到了床沿,雙眼緊緊凝著那人。凰將離並未醒來,隻是不斷地嘔著血讓鳳月夜看得一陣陣心驚。
流燭想要上前診脈,卻是把從地上爬起不斷咳嗽地眠燈拉住。流燭無奈,但也不想忤逆了小師妹的意思。
“你考慮得如何?若是再不做出決定,你便看著她離你而去吧。”眠燈倚著流燭站直身子,嗓子依舊疼痛,但她卻還是道,“我並不介意你將凰將離娶回去做妾,我會是個大肚的妻子。我會……”
“我答應。”
突兀響起的冰冷的嗓音打斷了眠燈的絮叨,兩人不約而同的張大嘴有些不敢置信。這人居然就這般的答應了,在這被威脅的情況之下答應了!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你……你不後悔?”
“鳳月夜答應過的事,從不後悔。”身後人的囉嗦和質疑讓鳳月夜感到不耐,眸色一冷,喝道:“還不快救人!”
被這般一喝,流燭便是回過神來。他看見凰將離昏迷的慘象,壓下怒氣,耐著性子替她診完脈。
鳳月夜一言不發地看了看流燭,瞧見他臉色難看得很,怕凰將離的傷不好治,便問著:“如何?”
流燭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放輕動作將凰將離的手放好,可一放下,他立刻躁動著抓住鳳月夜的衣襟,怒目而視:“你怎麼照顧她的!怎麼把她傷成這副樣子!還愛人,我看都變成……哼!”
他壓抑著那個字亦是不敢說出口,隻得憤憤地鬆開手,轉身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眠燈在一旁看著,瞧見幫不上忙,便是去廚房燒熱水,以便幫凰將離擦洗身子。
“她不會死的,對不對?”
流燭打開藥櫃的手頓時僵住,咬了咬唇,拉開一個櫃子,“脈象細若遊絲,脈動無力,重創幾乎傷到心肺,況且內力全失,又加身中兩種劇毒。你覺得,她會如何?”
他轉過身來,恰好迎上鳳月夜疑惑的目光:“內力?”
流燭眯了眯眼睛,試探地問著:“你不知曉?”
鳳月夜看向凰將離,並未作答。
“唉……”流燭若有若無地歎了聲,“她身上有著無數的傷痕,雖是經過的精心的調理已經瞧不出傷疤,但身體內的傷卻並未痊愈,都成了暗傷。她體內的毒不知曉是被什麼壓製住了,但往後依舊還是會爆發的,待到那時,怕是會直接要了她的命。她的內力從幾月餘便開始消失了,這點你可曾發覺?”
鳳月夜僅搖了搖頭,他已經許久不見凰將離動武,就連等會那次,自己也無心去在意這些,怎麼察覺得到?
流燭擲來一個小小的瓶子,“喏,金創藥,我看你也傷得不輕,快些抹上,不然……我怕先死的人是你。”
鳳月夜又將瓶子丟了回去,淡淡道:“無礙。”
流燭冷哼一聲,拿著瓶瓶罐罐來到凰將離身邊,取出一枚丹藥,示意鳳月夜將她扶起。凰將離這會兒的意識似乎有些清醒過來,鳳月夜剛一碰她,便擰緊了眉,雙手按在腹上,病怏怏的。
流燭想起來時她在鳳月夜懷裏的動作,便好奇地向她腹部探去,還未摸到,便聽得地上有滴答之聲,他循聲看去,正見一條血跡從凰將離腿間蔓延開來。
“糟糕!怎地流血了!她腹部受傷了嗎?”
“沒有。他隻是……”凰將離究竟說她哪處傷痛了呢?鳳月夜想了想還是沒能想起來,隻是看她一直捂著肚子。“似乎是腹痛。”
“腹痛?”流燭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打了個圈。“快把她的衣服脫下來!”
流燭不由分說便伸出手來,鳳月夜立時將凰將離牢牢護在懷裏,生怕被流燭奪了去:“做什麼?”他的口氣中帶著威脅。
“脫她衣服!快!別磨磨蹭蹭的!”
“看病不用……”
“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快!聽我的!”兩人推推搡搡地,半晌才將凰將離的衣物褪下,“我隻看她的腹部。”
流燭此話一出便是將衣服將凰將離的上身和下身遮掩住,隻露出了微微凸起的腹部。那腹部中央有一條鮮紅的絲線,如同繪上去一般的紅得有些刺眼。
“這是什麼?”
鳳月夜難得如此認真地問一個陌生人問題,卻不想流燭的臉色倏然變得慘白,一滴冷汗掛下,他緊緊咬著下唇,恨不得狠狠地甩自己一巴掌,口中呢喃著:“居然沒有發現,我居然沒發現……該死的……該死的……”
流燭突如其來的神色令鳳月夜有些莫名,可他欲聞之時,流燭便又恢複了原本的神色。隻見流燭瞥了眼鳳月夜,嚴肅道:“切勿撤掌!我先幫她止血,你把這藥給她吃了。”
“她這是怎麼了?腹上的朱丹線是何物?”
流燭神情凝重,卻無作答的意思,隻是淡淡道:“先保她性命,其餘的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