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主事盯著金銘,眼神中似乎有話要說。
金銘發現了其目光,問道:張主事,還有什麼疑問?
張主事遲疑了一下,提醒道:炸掉井口,嚴格說來,隻是廢掉了礦井的一半,要是再把通風口也炸掉,整個礦井才完全報廢,您看---?
李朝相不無擔憂說:兵力分散,乃兵家大忌;我們的炸藥有限,要是分散使用,難免顧此失彼,萬一屆時炸不壞井口,豈不前功盡棄?
梁充裕也讚同道:各自礦區的炸藥雖說是買洋人的黃藥,雷管引爆,威力大,可畢竟數量有限,三個井口都是立式大井,固若金湯,炸藥少了,確實難以奏效。
金銘長歎一聲,無奈道:我來的時候,老爺子再三囑咐,要求把通風口給他留著。
張主事:既然老爺子說了,那就給他留著,咱先幹咱的。
金銘:要是沒有其他問題,就這麼定了,抓緊回去準備,萬一鍋爐房到時候沒響號聲,子時一到,必須準時引爆,爆破完畢後,分頭撤退,天明前務必趕到台兒莊運河碼頭會齊。都聽明白了?
明白了。三位主事異口同聲,分頭而去。
金銘目送著三個人的背影出了經理室,才回過頭來,手掌按住牆上的地圖,目不轉睛地盯著。
王管家一直在焚燒機密材料,此時才問:看你破釜沉舟的架勢,難道以後不打算回來了?
金銘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二號礦區的地圖,忽然發現地圖上標著坑道的地方,不知何時濺上了一團墨跡,便掏出折疊好的潔白手絹,用嘴含住手絹的一角,潤濕手絹,神情專注地擦去汙跡,根本沒聽見王管家的問話。
王管家見金銘不搭理自己,便轉過身看個究竟,見金銘又是濕手絹,又是擦圖紙,還以為東家又有什麼新發現,手裏拿著待燃的紙張,便湊過去,好奇地問道:東家,幹嗎呐,又是擦又是洗的?
擦過墨跡,潔白的手絹也弄得一片烏黑,金銘回說:一片墨跡---弄髒了圖紙。
王管家歎了一口氣道:唉,東家,不是我鬥膽說你,整個礦都不要了,倒珍惜起一張圖紙來,不是古人買櫝還珠嗎?
金銘聽了,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凝重、變形、肅穆,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忽然轉過臉去,高舉雙臂,手掌和麵部緊貼在牆壁的圖紙上,不讓淚水流出來,或者是不願讓王管家看見自己流淚,然後,十個手指漸漸彎曲,指甲挖破圖紙,由慢變快向下劃動,狠命地撕下來,瞬間,牆上的圖紙殘破不堪。
金銘忽然發瘋般大笑:燒---燒光它,片紙不留!
王管家見狀,也開始幫助撕扯牆上的剩餘圖紙,一邊撕扯,一邊發狠道:對,片紙不留,燒光它,炸平它。
金銘此時,從兜裏掏出一封電報,隨手丟在火盆裏,嘴上說道:哼,簡直是一派胡言。
王管家分明看到電報上內容是:務必妥善保管,不得損壞……,王管家再想看下去,“烘”的一聲,竄起黃色火苗,電報紙張瞬間燃燒,化為灰燼。
王管家呆呆地看著金銘的背影,半天說不出話來。
官道。
金老爺趕著馬車孤獨地行走在官道上。
寫著“金”字的燈籠懸掛在頭頂,隨著微風吹來,燈籠不時地來回飄蕩。
馬車來到岔路口,金老爺拉動手中的韁繩,馬車拐上田間小道。
中興公司。
金銘和王管家兩人出了大門,來到大門一側拴馬的地方,各自解開自己的馬匹,翻身上馬。兩匹馬並肩走在街道上。
王管家:東家,天要黑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金銘:我不放心,也坐不住,陪我去三個礦區,看看他們準備的怎麼樣了。
王管家:三礦遠,二礦近,中間夾著一礦,咱先去哪個礦?
金銘:當然先去三礦,回來一路看來,走小路,奔二礦,路近也方便。
王管家:一路走下來,時間也差不多,快點走吧?
金銘揚起馬鞭,驅馬先跑。王管家在後追趕。
萬家大院。
萬夫人陪著金夫人坐了上首,萬鎮長坐在下麵,二翠坐在門裏的矮凳上。大翠點亮桌上的玻璃罩燈,屋裏亮堂起來。
金夫人:我說妹子,還是跟俺一塊走吧?
萬夫人看著丈夫,欲答又止---
二翠站起來,走到萬夫人身邊,眼光卻看著萬鎮長:爹,娘,一起走,咱兩家也有個照應。
萬鎮長站起來,手裏端著水煙袋,在座位前踱著步子,沉吟道:金家炸煤礦,毀鐵道,散家業,堵碼頭,鬧得動靜挺大,為防不測,理當遠走高飛,趨吉避凶。
二翠聽出了話音,擔心道:爹,金、萬兩家畢竟是親家,就不怕日本人找你的麻煩?
萬鎮長理直氣壯地說:親家怎麼了?誰家沒有三五門親戚。親戚歸親戚,畢竟不是我萬常有幹的!日本人來了,他也得講理啊,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株連吧?再說,我也這把年紀嘍,行將就木,枯骨一把,就是殺了老朽又有何益?你爹不怕!
金夫人笑著勸道:親家兄弟,不是怕不怕的事情,我和金銘他爹都擔心,要是真不走,到時候,萬一發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的情況,那就麻煩了。
萬夫人也勸道:親家母說得有道理,他爹,你看---
萬鎮長態度堅決一口回絕: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萬夫人埋怨道:看你,倔脾氣又上來了。
二翠:姐,你也幫我勸勸咱爹。
大翠:按說---
萬鎮長洞如觀火,打斷大翠的話:打住,打住,你先別‘按說—’啦,我替你說吧,按說---我就是願意走,也該跟你張家走。閨女,不是我小看你,就憑你張家那點家底,能養活兩個吃閑飯的老人?別說天賜參加共產黨的遊擊隊,當上個運河支隊的小隊長,就是參加八路軍,做團長,升旅長,也發不了財,共產黨的部隊紀律強著呐,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約束得特別嚴。---到時候,真要吃不上飯,揭不開鍋,還不是來啃我?嗬嗬,我可不去,我這點棺材本,還是留著吧。
大翠尷尬地笑笑:還是您老人家厲害,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思。
萬鎮長抽了一口煙說:現在是國難當頭,我不管你們兩家跟誰走,反正都是抗日,我留下不走,也是抗日。
二翠見勸不動爹爹,便搖晃著萬夫人的手臂:娘,你看爹?
萬夫人:你爹一輩子就這脾氣,有我陪著,別擔心。該吃飯了,親家母,餓壞了吧?是走是留,回來再說。
金夫人:好,吃飽喝足,等他爺倆明早回來,一起出門跑鬼子反去。
運河邊
天賜跪在墳前,小強跪在身後,懷裏摟抱著孩子。
張錦海陪著天賜蹲在一邊,兩人麵前看著幾刀火紙,酒瓶,酒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