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故裏(1 / 3)

1925年5月30日,上海學生兩千餘人在租界內散發傳單,發表演說,抗議日本紗廠資本家鎮壓工人大罷工、打死工人顧正紅的暴行,聲援工人運動,並號召收回租界,最後被英國巡捕逮捕一百餘人。

下午時分,萬餘名群眾聚集在英租界南京路老閘巡捕房門首,要求釋放被捕學生,並高呼“打倒帝國主義”等口號,場麵十分壯觀。英國巡捕為了恐嚇示威遊行民眾,竟開槍射擊,當場打死13人,致使數十人重傷,隨後又逮捕一百五十餘人,造成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

石評梅得知消息後,悲憤不已,為了聲援此次反帝愛國運動,她在《婦女周刊》上發表了一則《本刊編輯部特別啟事》:“滬漢慘屠,舉國痛憤!國人等為救亡,為存種,曾發表宣言,刊行特號,捐助款項,救濟難民。茲複決定,多載關於滬漢問題之文字,以引起國人注意。冀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作外交之後盾,為決戰之先聲。務使大白冤魂,一洗國恥後已。唯同人等綿力有限,獨木難支。尚望社外同誌賜以宏文佳作,以匡不替,用濟時艱……”

“五卅慘案”的發生,驚醒石評梅那顆沉睡的心,也讓她意識到了自己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

高君宇走後,她的思想曾經頹廢過一段時間,然而,她並沒有就此沉淪。

現在,她終於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也明確了奮鬥方向,她將帶著高君宇不死的革命精神堅強地走下去。

自高君宇離世後,石評梅憂鬱成疾,身體一直不是很好。

然而,不久後她又遭遇了一場不幸的車禍,幸而隻是虛驚一場,從電車輪下逃脫,沒有什麼大的損傷。石評梅被送進了醫院,好友漱玉本來第二天就要離開北京去往天津的,但考慮到她受了傷,便前往醫院來照看她。

被送到醫院後,石評梅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直至到了半夜時分她才驚醒過來。護士進來給她量了體溫,臨走時還細聲安慰了她幾句,石評梅對她天使般的溫暖充滿了感激:“我合掌謝謝她的來臨,我像個小白羊,離群倒臥在黃沙淒迷的荒場,她像月光下的牧羊女郎,撫慰著我的驚魂,吻照著我的創傷,使我由她潔白仁愛的光裏,看見了我一切親愛的人,忘記了我一切的創痛。”

護士走後,石評梅心緒煩亂,便再也睡不著了。

這慘白的病室,潔白的床單令她想起了君宇住院時的點點滴滴,也忍不住想到了他的死,心裏便萬般地痛了起來。

她起身去按電鈴,對麵小床上的漱玉醒了,便下床來看她。

石評梅拉她坐在床邊,說:“漱妹,你不要睡了,再有兩夜你就離開我去了,好不好今夜我倆聯床談心?”

漱玉半天沒說話,隻不停地幫她按電鈴,石評梅默默望著她嬌小的背影咽著淚。

不一會兒,護士進來給石評梅換了冰囊後,漱玉又來到她床前去看她剛才的溫度,在燈下呆立了半晌,她才說:“你病未脫險期,要好好靜養,不能多費心思多說話,你忘記了剛才看護囑咐你的話嗎?”

漱玉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而且她的頭也低低地垂著。

石評梅看著她如此傷懷的樣子,便不再強求,兩個各懷傷心事的人遂各自默默無言地相對著。

漱玉在上床之前,喂石評梅喝了點牛奶,然後便沉默著走到她自己的床邊。

石評梅望著她沉重的雙肩長歎了一聲,漱玉察覺了,便回頭向她苦笑著問:“為什麼?”

石評梅不知道該說什麼,便搖搖頭說:“不知道。”

漱玉遂坐在床上翻起了一本書,石評梅知道她心情零亂,大概也是睡不著的。

她想找她說說話,但是她知道漱玉此刻一定不想擾亂她的睡眠,所以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獨自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

心緒萬端時,石評梅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的懷抱總是讓人眷念,尤其是在傷心落寞之時,那種思念就更加濃烈。

石評梅想著,今夜的母親一定進入了睡夢中,然而卻不知道母親的夢裏是否有她的身影。

她在心裏打定主意,是決計不會將自己這次從車輪下僥幸逃生的險事告訴母親的,為了她,母親已經操碎了心,她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傷心。

她告訴自己要珍視身體,因為她不忍也不能拋棄她的雙親,想到這裏,她的眼淚便悄悄地落了下來。此時,漱玉已蜷伏在床上睡著了,而她想睡卻也睡不著,於是起身走到了窗前。

她輕輕地將綠色的窗帷拉開,外麵的夜一片靜寂,慘白的月光照了進來。

在淡淡的清輝中,她抬頭望著天上的殘月和疏星,低頭看見花圃中央的大理石的雕像,怔怔地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她靜靜地倚在窗前,想到天明後漱玉就要離開,又想到自己從死神羽翼下逃回的殘軀,心中萬分心酸,眼淚便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

從醫院出院沒多久,學校裏放了暑假,石評梅簡單地收拾了一些行李,便踏上了回家的歸途。那時國內局勢動亂,連她僻靜的家鄉也不能免於軍閥混戰的炮火,在回家的路上,她有些擔心,也有些心急。

終於,經過長時間的疾馳,火車終於到站了,夕陽半山的落日黃昏裏,她歸來了。

過了南天門的長山坡,遠遠望見翠綠叢中的一帶紅牆,那就是孔子廟前她的家了。那一刻,石評梅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著不僅自己就連自己的家,也都是經曆了一場浩劫後的重生,便有了些慶幸。在這樣的亂世裏,能夠簡單地活著,也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到了城門口,石評梅忽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那時候樹上的蟬鳴也在聒噪著,她沒有聽清叫她的人。於是,她回頭對跟隨在身後的小童說:“瓏瓏!聽誰叫我呢!你跑到前邊看看。”正在這時,她又聽見了一聲呼喚,便聽清了是父親的聲音。驢兒過了城洞,她望見了一個新的炮壘,然後便看見父親穿著白袍,站在那土丘的高處向她微微地招手。她慌忙從驢背上下來,一下子跑到父親的跟前站定,那一刻,她哽咽萬分,眼淚便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怕父親見了難過,便不敢抬起頭來,也說不出話來。父親用他慈愛的手撫摩著她的短發,她的心裏便覺得萬分舒適歡愉了,心情也慢慢地好轉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父親比上次臨別時老了許多,麵容還是那樣慈祥,但是舉動卻顯得有些龍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