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恭喜你。”戴著金邊眼鏡的法國男醫生拆下沈以城後背的紗布,仔細檢查一番,“修複手術的效果不錯。”
診室裏,男人赤裸的背部線條宛如大師筆下最完美的力作,精悍有力,肌理平滑。那流線型的背肌,凹陷性感的背溝,以及肩胛骨流暢的弧度組合在一起,就像是水銀沿著起伏的山巒傾瀉而下,充滿力量又不失柔韌。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瑕疵,那就是他左背上那塊長達十厘米的疤痕了。
沈以城沒有從窗外收回視線,也沒有透過鏡子去看自己的後背。
一年半的時間,曆經三次祛疤手術,原本猙獰的傷口逐漸變成淺淺的疤痕。原來,這世上並沒有不能愈合的傷口,隻有褪不去的傷疤。
“深二度燒傷,能恢複成這樣是醫學的奇跡,也是你的運氣。”醫生給他換藥,笑著說。
沁涼的藥膏塗在皮膚上,讓人險些記不起烈焰焚燒時的痛苦了,也記不起這個男人是如何緊緊地摟著他的女人,以血肉之軀替她阻擋那根從天而降被火燒得通紅的梁柱了。
沈以城穿上襯衫,熨帖的布料擋住那片傷疤,他隻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最後一次治療,醫生將他送到診室門口。
陽光籠罩著這個華裔男人挺拔的背影,醫生推了推眼鏡,突然有些疑問:“沈先生,你是為了救女朋友受傷的,可是為什麼她沒有陪你來過一次醫院?”
沈以城駐足回頭,眸色溫淺得倒映不出任何具象,沒有感傷,也沒有感慨,他隻是那樣平靜地說:“有些路隻能一個人走。”
比如療傷的路。
沈以城大步走出醫院,林蔭道上已不見那對父子的蹤影,隻有單車車輪碾過的梧桐葉,靜靜地躺在地上。風吹過,樹葉滾動著飄逝,就像是某年某月那張破碎的容顏,難以開口道出再見就讓一切遠走。
淡淡地走,好好地走。
盛夏的波爾多,因為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不同尋常地熱鬧起來。
“哥,我想死你了。”瘦瘦的大眼睛女孩搖著沈以城的手臂,笑得一臉燦爛。
沈以城揉揉她的頭,好久沒見,他挑了下眉。
“瘦了?”
“必須的啊!”陳珊珊俏皮地眨眨眼,語氣裏帶著甜蜜的埋怨,“趙梓霖在S市給我報了瑜伽課程,還強迫我戒掉甜食,這幾個月我減了二十斤呢。”
沈以城唇邊浮起淺笑,看了趙梓霖一眼,他說:“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趙梓霖也笑:“我是怕她擠不進婚紗。”
和樂融融的寒暄,在陳珊珊的強烈要求下,沈以城陪她和趙梓霖一起去婚紗店試禮服。
加龍河畔的婚紗店,店麵布置得浪漫唯美,法國知名設計師的傑作美得動人心魄,完美地成全了每個女人的白紗夢。
陳珊珊和趙梓霖試禮服的畫麵太溫馨,仿佛一麵五彩斑斕的鏡子,倒映出哪個孤家寡人的寂寥?
沈以城在絲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他悄然站起身,走出店門。正午的日頭高懸,他一個人走過長街小巷,推開了一間中餐館的門。
“一籠蒸餃,一碗海帶蝦仁麵。”他在窗邊的老位子落座。
午餐時段,店裏的客人不少,等餐的時間略久。
老板娘端著托盤從後廚出來,看著形單影隻的男人,她皺起了眉頭:“小城,我還以為你帶女朋友來了呢。”
老板娘以前見過樂生一次,也是沈以城唯一帶來店裏的女孩,那次樂生吃的就是海帶蝦仁麵。
“我們分手很久了。”沈以城的語氣沉澈無波,就像說著無關緊要的事。
老板娘微怔,自從沈以城回來法國長住之後,還是第一次來店裏。除了他看起來瘦削了一些,老板娘並未發現他有什麼不妥。此時,老板娘不覺深凝他一瞬,想從他眼裏看出什麼情緒或破綻,但沒有。
“小城,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老板娘遲疑了一下,在他對麵坐下,“其實我挺喜歡那個女孩兒的。”
“沒什麼事,都過去了。”沈以城說。
這個男人的樣貌原本十分清俊,冷酷是在骨子裏的,可現在因為他整個人瘦了一圈,下巴就顯得更加尖削,眉眼也格外地深邃冷峻,即使他唇邊帶著笑,也給人冷冽的感覺。
那是拒絕溝通的姿態,老板娘默然。
“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沈以城“嗯”了一聲。
等老板娘再從後廚出來,窗邊的座位已經空了,隻有餐桌上剩了一碗沒動過的海帶蝦仁麵,看起來孤零零的。
不知是在哀悼,還是在懷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