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她探過頭的那個刹那,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簡亦楓驟然僵硬的手指之下的那則新聞上。
沈以城,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男人,即使又一次淡出了公眾視線,卻沒能阻止人們對他的關注。新聞照片裏,他與趙方婧相對而坐,嘴角有笑意,淡淡的。
每個人都獲得了新生,包括沈以城。
樂生的呼吸微微一窒,安靜的目光劃過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容顏,毫無預警地將她記憶的黑洞狠狠鑿開。
有一絲慌亂晃過簡亦楓的指尖,他迅速退出界麵:“對不起,我……”
“沒關係。”
樂生搖搖頭,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窗外縹緲的陽光,隻有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聽到一絲一毫。
“我早就接受了他徹底放下我的事實,我明白自己早已變成了他生命之外的人。”
隻是,每每想到他屬於另一個女人,那種從心底鑽出來的刺痛,似乎能把她整個人撕碎——他長久地霸占著她的靈魂,可他的靈魂已不再分給她一縷。
時間改變了很多,有些東西卻是時間也無能為力的,比如那就算時過境遷,也難以釋懷的綿長鈍痛。
樂生也想擁有嶄新的快樂的生活,可悲傷總是太近了。無數個夜闌人靜的深夜,她會想起他擁抱她時,那滾燙的體溫;他親吻她時,那炙熱的呼吸;他說愛她時,那動人心魄的眼神……他曾壓在她身上,做了那個令她破繭的人,她也把自己縛了進去,沒有退路可逃。
夜那麼黑,那麼靜,她總是能聽到自己那顆小小的心髒,依然為他痛苦悸動的聲音。
她每夜開著燈才能入睡。
玻璃杯中的咖啡見底,餘下幾塊碎冰,在初夏的暖光裏,閃著晶瑩冰冷的光澤。
樂生和簡亦楓一起離開咖啡館,他開車把她送回住處。
床頭櫃的抽屜敞開著,裏麵有一個盒子,樂生認得那個盒子,那是在李四光案件終結後,年輕女警交給她的:“樂小姐,這是你在火災中被燒毀的手機。”
可就在這時,她機械的動作倏地一頓。
地上有兩部燒焦的手機,一部是她的,至於另一部……
盡管黑色的金屬外殼燒得麵目全非,但那熟悉的品牌和型號,令她瞬間想到了——
這是沈以城的手機。
夕陽寂靜,靜得有什麼她從未想過,也根本不敢相信的東西就要破繭而出。
難道……沈以城當時進了火場?
這個刹那,就連“震撼”這樣激烈的字眼都無法形容樂生的心情。她陡然覺得血壓上飆,有根神經“刺啦”一下從頭疼到尾,像是有人用針以極快的速度刺進她頭皮。
回憶瘋狂地倒退,樂生不知道當她在大火中昏厥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那天,沈以城在電話裏留給她最後的聲音是一聲刺耳的急刹車。
樂生不能想象他後來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再次踩下油門,狂奔著衝進火場?
劇烈的情緒在她心中翻滾,可那劇烈悄聲無息。
有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聽起來就像是低聲嗚咽,在傾訴著一個說不清的痛處。
樂生從來不知道,人早已幹涸的眼淚可以毫無征兆的,像沒有閥門的水龍頭一樣傾瀉而出。她眼睛每眨一下,眼眶裏就凝聚起新的淚水,像永遠也不會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斷。
她身體裏的每顆細胞都在發抖,哆哆嗦嗦地掰開沈以城的手機,她從他被燒毀的手機裏取出芯片,換到自己的手機上。
開機,薄薄的芯片像是難以磨滅的記憶,裏麵儲存著她的號碼,她發給他的短信,她在他生命裏存在過的點點滴滴的證據——那些他曾經珍視的過往,和終究被他摒棄的現在。
壁紙是樂生在曲水鎮在橋上看落日的場景。
淚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淳樸的曲水鎮,看到了古老的民居,看到了海邊的男子,他穿著白色襯衫,模樣矜傲又冷酷……有什麼東西,在樂生的視野裏無聲地旋轉,可她揉了揉眼睛,除了濕答答的手指,似乎又什麼都沒有。
夜漸漸深了,一整幢火柴盒式的建築,隻有樂生的臥室亮著燈,像黑暗裏撕了一道口。
跟無數個難眠的夜一樣,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淒迷地想著,沈以城教會了她在感情中要堅強,要篤定,卻沒有教會她,當所有的信念都瓦解,她痛得無法忍受時,該如何獲得內心的平靜?當她墜入深穀,跌得血肉模糊時,該如何清洗傷口,如何包紮?當她的心像颶風中被吹碎的玻璃那樣碎了滿地時,該如何收拾?
她不會,她不懂,承諾陪她前行的那個人,已不在。
法國,波爾多城區。
醫院診室外的林蔭道上,父親在教年幼的兒子騎單車,歪歪扭扭的車輪碾過地上的樹葉,沙沙地響,揉碎了父子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