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之躋了鞋走過去,說道:“我抄了這樣多的詞,你怎麼隻挑這兩句念?”
元皞笑道:“其他的與我又無關,有什麼好念的。”
憶之沒好氣反詰道:“你就知道與你有關?”
元皞輕輕捶案,道:“不然還能與誰有關?”
憶之緘默了半日,說道:“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何時開始愛你的,倘若那時,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而不是帶我去西夏。或許我就不會愛上你。”
元暤笑道:“我冒著毀了多年大計的風險救你,難道就是為了將你救回來,再送到文延博懷裏?你別忘了,若論經濟務實,他和我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沒有什麼倘若,沒有什麼或許,眼下是如何,就是如何。往後想要如何,眼下就得如何。”
憶之呆了半日,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回西夏?”
元皞學她答非所問,反問道:“他還有來找你嗎?”
憶之道:“隻見一回。”
元皞又問:“都說了些什麼?”
憶之沒好氣道:“管太多了。”
元皞道:“我就隨口問問。”
憶之隻當沒聽見,過了半日,元皞又道:“到底說了些什麼?”
憶之就要走開,元皞隻得道:“噯,不問了,不問了。”
卻說她次日晨起時,元暤已經離開,賴著不動的念頭像水蛇般遊走的繩索,逶迤盤繞在她的四肢,身體,捆了一圈又一圈。
杏兒開了門進屋,憶之忙用飽滿的精神說道:“我已經醒了。”她挽起帳幔,漏入天光。
霎時,禮教,體統,道德統統都回來了,它們從她的麵前走過,投以不知羞恥,鄙夷的目光。她覺得臉兒熱辣辣地刺痛,仿佛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她收到來自崇政殿的召見,她知道隻要西夏不滅,元皞不倒,在宋國,再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她看透了丹墀上的那個小男人,並失去了所有熱情。
她慢悠悠而去,即便他揚著雀躍的聲音,告訴她呂易簡攜眾臣請旨,睢陽書院升為國子監。也並不能使她死水般岑寂的心起一絲波瀾。她懶怠敷衍,問道:“皇姐,皇姐,皇姐,皇姐……陛下,您是否真的把我當姐姐過?還是說,至始至終,我都隻是,製衡元皞的一枚棋子?”
鋪著地毯的禦嘰一階又一階,將金交椅上的人兒不斷拔高,不斷推上,他說道:“皇姐,朕,有朕的無可奈何。”
“陛下。”憶之輕聲斷喝,她的聲線柔和且寧靜,將她托高,與他平視:“比起隨風搖擺的陛下,堅定如初的他更值得我去回護吧。也還請陛下體諒。”
趙臻緘默了半日,問道:“皇姐,我失去你了嗎?”
憶之道:“是的,陛下。”她頓了一頓,又說道:“還請陛下,珍惜那些,並未對你失去熱情的人。”
趙臻站起身,踏著禦嘰,一步一頓走下丹墀,他臉部的線條圓潤,顯得十分稚嫩,隻是他的口中說的話,早已失去了童真:“皇姐,水至清,則無魚。世事,難就難在並非非黑即白。一言,難盡。”
憶之笑道:“所以,真情,信任,就變得分外難得可貴。”
二人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遠在天邊。
憶之道:“我想我父親了,有人喪謗他深諳趨吉避凶之道,是太平宰相。我如今才明白,他的大智慧。”
趙臻道:“我也想念臨淄公了,無論如何,他都願意體諒我。”
憶之答非所問道:“陛下,我想在睢陽書院裏修建一座小院,按從前晏府清明院的格局。落成之日,我將搬離玉雨軒,去那裏居住,直到嫁去西夏。”
趙臻緘默了半日,應允了下來,又說道:“富良弼將送遼皇太弟與公主回國,待他簽訂合約,歸國後,朕會信守承諾,擢升他為樞密副使兼任秘閣學士,殿前內侍官。範忠彥移鄧州,知鄧州知州。韓玉祁移定州,知任安撫使。至於其他人,還需慢慢處理。”
憶之未答話。
趙臻繼續道:“朕辜負了你,他們沒有。看在他們的份上,無論你去往何方,前程如何,且記得,你永遠都是宋人。”
憶之道:“憶之當盡全力成長,掙一番好前程,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她出了崇政殿,但見蒼穹廣闊,不覺鬆了口氣,又乘坐轎輦來到秘閣藏書樓,富良弼果然在那等著她,二人隔案對坐,相視一笑。憶之去煎茶,富良弼搭把手,二人如從前般默契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