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晨,陳振邦才徹底醒神。他穿衣起床,問:“誰在呢?”門外繡鞋麵的龍兒趕緊應聲,“少爺起來了?”他問:“少奶奶呢?”龍兒回,“才去了茅房,一會就回來了。一刻不見少奶奶都不行似的。”
龍兒進來伺候他洗手洗臉,見他床上亂翻,就問:“少爺找什麼呢?”
“繡球啊?昨兒我不是拿回個繡球嗎?絲巾綰成的。很好看的一個杏黃繡球,你見沒見?”
龍兒道:“那個啊?少爺吐的一團髒,被寶兒扔出去,不定是狗撕還是貓舔呢。”
陳振邦立時就急了,“誰叫她扔的?我叫你們動它了嗎?”龍兒禁不住直笑,“沒扔!難怪少奶奶不讓扔它,到底是值錢的寶貝。少爺盡管放心,寶兒早把它洗幹淨了。怕洗不幹淨,拆開來洗的。”
“洗了?拆了?”陳振邦能不心疼嗎?上麵有如花姑娘的血詩啊,一洗,不就全完了嗎?陳振邦氣極,“誰叫你們洗它拆它的?”
“髒不垃圾的,不洗,怎麼還能要啊?不拆,怎麼能洗幹淨啊?拆了。我們還可以綰起來呀?”
陳振邦一賭氣,臉也不洗,複又躺回床上。龍兒想給他蓋上被子,他偏不讓蓋,龍兒再給他蓋,他倒要扯到地上。林婉芸進來看見,就說:“被子怎麼招惹你了呀?有虱子還是有跳蚤啊?”他沒言語,淚珠子卻要滾出來。龍兒悄聲道:“拆洗了那繡球,少爺生氣了。”
林婉芸自去洗手,且對著龍兒說:“想是王寶釧再世了。龍兒,你沒聽過說書唱戲的有比武招親啊,拋繡球啊,撞天婚拉郎配什麼的麼?我就納悶兒,你們少爺平白無故喝那麼多酒幹什麼?卻原來是被哪家找了女婿。你去問問他,是誰家小姐如此雅興啊?既然做了人家女婿,還在這裏發什麼脾氣?”
龍兒撿起被子放到一邊,為他蓋上另一床,他沒再扯掉,悶半天才說:“哪有的事兒?路上撿的。看著好玩兒,原是想送給姐姐,竟被她們拆了。”
“當真是撿的而不是什麼人送的嗎?花開花落君不知,郎情妾意兩相宜,風風雨雨怎相伴,恩恩怨怨盼佳期。詩美,詞美,情更美不是嗎?她們原是要扔了的,是我沒讓。你吐得它髒成那樣,不拆不洗還能要嗎?血詩應該是洗不掉的,即使稍有褪色,也會看的清楚。那球呢,我還可以給你綰出來,雖說比不上那雙巧手綰出來的香豔,你也隻能湊合著看吧,誰叫你吐在上麵呢?稀罕東西就該妥善保管,你自己沒管好它,就不要怨恨別人了。”
陳振邦心裏愧疚,嘴上卻說:“姐姐比我還會編排,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兒,拆就拆了。要說手巧,還有誰巧得過姐姐?”
“誰說它不值錢?一諾千金不是?倘是美人一諾,又何止千金,那簡直就是萬金難求的了。”
陳振邦一下子又要笑出來,他起身下床,嘻嘻作笑道:“姐姐可真會說笑,哪有那樣的好事輪到我的頭上?隻是,雖說是我撿來的,也沒準就承載了人家無盡的相思情,說不定美人確實是要送給心上人的,不成想半路丟失,竟給我胡亂撿來。倘若我曉得繡球的寓意,就不去撿它了。人家不知是被和尚還是道士的撿去,可不是要懊惱?”
“這繡球最是講究一個緣分,有心無心皆算緣。你撿了,就是說你和她有緣。既然有緣,早晚定會相見。到底是怎樣一位傾國傾城多情多愛的女子,姐姐也是巴不得能夠早日與她相見的。你放心,姐姐不是那種愛吃醋不容人的,若是你們當真是宿世的姻緣,姐姐定當成全。”
林婉芸半真半假連損帶鬧的說他,陳振邦便笑道:“姐姐待振邦情深義重,振邦隻要姐姐就夠了,還要別人幹什麼?”他就著林婉芸的水洗臉,再又笑道:“姐姐今兒怎麼沒叫我啊?都這會兒了,老太太等咱們吃飯了吧?”
“老太太已經讓子書來說過,叫不用強行叫你,你什麼時候起床就什麼時候過去,不想過去也隨你。喝了頓酒,就成了勞苦功高的了。還真是淘氣的孩子才有糖吃啊?”陳振邦笑,林婉芸就戳他,“還有臉笑啊?要是沒什麼大礙,就過去讓老太太瞧瞧,省得她為你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