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燃的笑容多了些遺憾,“可惜這泱泱大國,隻憑朕一人之力如何守得長久?”
“皇上此話……是要我重新入朝為臣?”黑衣來客似笑非笑。
少年沒有回答。
“可一旦我恢複官職,你還是會想殺我,不是麼?”上昊冷笑地嘲弄道。
“你說的不錯,畢竟蛟龍猛獸,姑息不得。”少年難得也是多了幾分愁緒,忽地蹙眉長歎道,“近來,朝中確實有幾個年輕俊傑,前幾日,新晉的都尉叫南羽,是個有血性的小子,可惜太衝動,終是及不上你。”
上昊沒有接話,隻是靠坐在椅背上,繼續問道,“聽說船王琿迦一直為你所用,他也是難得的賢才。”
“的確,可惜他也走了。”少年苦笑道,“船王的沙場隻屬於大海。”
上昊沉默,繼而才道,“這是屬於你的江山,自然也會有新的一代人來築守,過去的事就讓它們過去吧,失與得總會平衡。”
少年靜靜頷首,停頓後卻是話鋒一轉,“你的來意,朕知道,在這裏雲淡風輕地聊了這麼久,上少帥真是好度量。”
“上昊已死,這世上已沒有這個人。”黑衣來客移開目光,重新望向遠處的軒窗,眼神柔和了幾分。
半晌,他猶豫著開口,“快一年了,我……想來看看她,隻遠遠看一眼,就足夠了。”
“可她不在皇宮內。”
“不在?”
“數月前,她就離開了皇城。”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到她,就像她不想見到我一樣。”少年微微一笑。
他們兩人誰也不願意看見誰,因為一見到彼此就會想起各自那些不擇手段的過去。
“那雩之國與曄國的姻親關係又該如何處置?”
問這話時,上昊看起來還是很冷靜,語氣也很平穩,可他的心已經開始跳動,如同複燃的死灰,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
“隻要讓百姓知道這層關係即可,至於是不是真正的公主,不是關鍵。”少年淡淡回答。
上昊注視著眼前永遠淡然而從容的少年,兩人的目光均是深暗而難測。
“她去了哪裏?”
“不知道,我沒有過問。”少年的語聲一頓,停了停才道,“不過,她病得很重。”
黑夜來者的目光陡然黯了,他放下了酒杯,默然站起身,“我去找她。”
“你知道她在哪裏?”蘇燃靜靜道。
“我知道。”
上昊沒有回頭,隻是向前走,他望向宮牆外無垠的長空,闃黑的眼眸多了一種深遠而堅定的光。
看著黑衣青年離去的背影,年輕帝王的眼神變了又變。
淡然和清傲之色逐漸隱去,蘇燃的眸中竟有一種奇異的猶豫。
“上昊。”
少年忽然叫住了即將走遠的人。
黑衣人應聲停下了腳步。
“在你眼中……我是否……具有勝任帝王之位的能力?”
此時,這沉靜從容,步步為營的少年連上浮現出一種罕見的困惑。
處心積慮地得到了這個位子,站在萬人之巔,他的內心竟有那麼幾次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月夜中,黑衣青年微怔。
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問,上昊回過頭,沉吟須臾,忽然薄唇一揚,笑道,“我想,一個願意喝花雕酒的皇帝,應該可以做個稱職的帝王。”
蘇燃一愣,繼而淡淡笑道,“多謝。”
風過林動,萬籟俱寂。
皇宮中的黑衣來客一閃身,消失在重重宮牆外。
金袍少年獨自凝視著遠方,若有所思。
許久,他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支發簪,一支色澤青透的碧玉長簪。
少年纖秀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支碧綠的,冰冷的簪子,好像還能感覺到少女殘留的溫度。
無論多麼工於心計,不擇手段,他終究是人。
既然是人,那就會有人性,有感情。
夜風中,少年起身步入園林深處,林間有一座一尺高的無字墓碑。
他望著那座墓碑,良久無言。
夜風吹動少年的衣袍,他慢慢伸手,從頸間取下一條紅色的絲線,然後溫柔地繞在了那支玉簪上。
樹影婆娑,月影斑駁。
林中,少年俯下身,將纏著紅線的玉簪放在石碑前,然後輕輕捧起一抷黃土,一點點將那淡淡的碧色埋葬。
“皇上,天快亮了……”
此時,一名侍從已經悄然來到了他身後,恭敬地低聲稟報。
“知道了,準備早朝吧。”蘇燃站起身,緩緩合上眼。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那是他的江山,他的王朝,新的時代不知又會在他手中出現什麼樣的風雲變幻……
今夜,南海之濱,圓月似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