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曆六十四年,手足盡殘,梟獍成龍。
雩之國,蘇燃稱帝,定天下,論功行封,群臣相爭。
凡有攻城略地,文墨之勞者皆得升遷,朝野上下,一片歡騰,又奉帝令大赦三年,修身養息。
新帝登基之日,萬巷無人,舉國歡慶,火樹銀花,與日月同輝。
千家燈,萬家人,眸中倒映著至高無上的絢爛華綺。
姿儀卓絕的少年帝王,黃緞長袍上金龍旋騰,耀眼奪目;他的身側,豔名遠播的曄國公主鳳冠霞帔,紅帕遮麵,一身風華盡顯綽約。
至高無上的帝後二人執手並肩而立,麵對著無垠蒼穹下的江山,接受萬千民眾的跪拜。是夜,排山倒海的人群匍匐於地,高呼行禮,一時間震天蕩地……
歲月如梭,流年偷換,又是幾度春秋。
轉眼間,一年已經過去。
南海邊,海風清朗,月明星稀。
偏僻的海濱,有一處古樸的村落。
村子很小,地勢也很偏遠,很少有外人經過,村裏的人也都認得彼此。
可是今夜,這裏來了一個陌生人。
那是一個很英俊,很出挑的青年,披著一身玄墨色風氅,烏絲以玉冠半束,裝扮與常人無異。
村裏的百姓們都好奇的走出來盯著他看,卻見他隻是一個人向海邊走去,每走近一步,目光中都會產生一絲隱秘的波動。
一個月前。
都城中,皇宮內。
一道黑影自綠樹花竹繁盛的園林中一閃而過,林外是一處富麗堂皇的宮室。
黑色的影子湮沒在斑駁樹影下,潛入皇宮的人輕輕撫下純黑的風帽,抬頭仰望著樓閣上的軒窗。
“皇後娘娘,該梳洗了。”
朦朧的人影映在紙窗上,微風將木窗吹開了一條縫,隔著縫隙,他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麗顏。
不是她?!
黑暗中的人臉色一變,忽的伸手按向腰間,下一秒,隻見一片銀刃出鞘,眨眼間便襲至來者的咽喉!
“一年不見,上昊,你的反應還是這麼敏銳。”
刀,抵在黃袍加身的少年頸側,他卻是淡淡一笑。
林中風聲一動,一行侍衛已然趕到,十幾根長矛直指黑衣來客!
月光悠悠,來者的容顏英俊而蒼白。
上昊的目光輕輕掃過周身的侍衛。
長矛離他的距離足有一尺之遠,而他的刀,離當今聖上的脖子隻有一寸的距離。
樹影下,黑衣來客唇角一動,“皇上認為,現在是您死得比較快還是我死得比較快?”
少年帝王微微苦笑,“當然是朕死得比較快。”
沒有意外,上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你一點都不慌張。”
少年淡笑道,“不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我。”
上昊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將刀收了回去,片刻後才道,“我也知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風過竹林,清音回蕩。
撤走了所有侍衛,園林中多出了一張桌子,精致的紅木方桌,還多出了兩把椅子,同樣是紅木的長椅。
桌上有酒,兩人相對而坐。
酒,並不是好酒,是集市上隨處可見的花雕。
很難想象,一個坐擁江山的帝王居然願意喝這麼拙劣的酒。
蘇燃很隨意地喝了一口。
他喜歡品嚐劣酒,因為拙劣的東西有助於自省,他還不想被高堂中的富貴淫靡擾亂了心誌。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沒有死。”少年淡淡道。
“哦?”上昊輕輕挑了挑眉,目光盤桓於杯中的酒。
“因為我走錯了一步棋。”少年微笑。
“是,而我恰好在你走錯的那步棋上打了一個賭。”上昊好像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苦澀。
“我不該讓她去殺你。”
“沒錯,她殺不了我。”上昊晃動著手中的酒杯,目光複雜。
她殺不了他,就像他無法傷害她一樣。
他們都是彼此的弱點。
“她沒有給你下毒?”少年淡淡問道。
“不,她下毒了,可毒並不是搜魂丹。”上昊飲了一小口花雕,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在黑暗的軍帳裏,讓人無法呼吸的吻。
那時,他還沒有想到那麼多,甚至以為,那個吻會是一個終結。
可惜從一開始,她就放棄了。
扔掉了搜魂丹,她給他隻是普通的毒藥,雖然會致命,但並不難解,當時,精通醫術的明嫣一診脈,便明了了幾分。
“你和路訓在軍中聯手演那麼一出戲,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消除我的疑慮,不是麼?”蘇燃微笑,笑意了然。
“你猜的沒錯。”上昊目色微冷。
少年聞罷撫掌道,“不愧是上昊,無論進退都那麼從容。”
“皇上怕是更勝一籌,”上昊微笑,眼神卻是一凜,“能在王室中翻雲覆雨,遊刃有餘,何人能出皇上之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