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沒有哭，蜷在鳳絕懷中，手指攥緊他的衣襟。她不敢鬆開，怕隻要放手，就成永遠。
鳳絕卻一根一根將清幽手指掰開，“我避著你，不想你陷得太深，日後舍不得我走。我想早日結束戰爭，完成我的使命，找個沒人的地方獨自離開。我不願你看到我病痛的樣子，我希望最好一麵永遠停駐你心中。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他一寸一寸將她推離，“對不起，無緣看著小溪長大。惜惜，你別哭。”
“我不哭。”清幽努力擦拭眼淚，卻越拭越多，淚水無法控製。
鳳絕一滴又一滴為清幽擦去淚水，她還在顫抖，長發亂在風中，他為她順至耳後，輕輕道：“惜惜，這輩子不能陪你，人生若有輪回，下輩子我還會在見到你第一眼，就愛上你。一如當初，東都街頭，秋雨瀟瀟，見到你第一眼就淪陷。”
臨近清晨，天空竟下起小雨，雨絲纏綿，濡濕他們的長發和衣裳。
清幽安靜立著，似沾濕翅膀的雀鳥，怎也飛不起來。竟下起雨，今夜注定等不到陽光燦爛的黎明。
此時洛雲惜突然發狂，“啊”一聲尖叫劃破靜寂的夜，驚動一樹休憩的鳥兒四散飛去。她麵孔青白如鬼魅，淚水化開粉妝，扭曲又詭異，雙肩本是驕傲的孔雀被雨水淋得毫無生氣。她大吼著：“為何寧可死也不願和我一起？為何？”
鳳絕望著此刻陷入瘋狂的洛雲惜，眸露悲憫，緩緩道：“你雖遭遇不幸，卻漸漸迷失自我，捫心自問，你還是當初在冰天雪地裏救我的天真女子嗎？”
洛雲惜心底被觸動，仍倔強地仰起臉，厲聲質問：“我變成這般，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先棄我而去，納我為妃又辜負我。你一向重情重義，為何獨獨辜負我？”
鳳絕淺淺一笑，“所以，我將命還給你。”
洛雲惜驚住，似沒聽懂。
鳳絕平靜地解釋：“當初你救我一命，如今我將命還給你。我此生將欠你的盡數還清，來生再不會與你有任何糾葛。”
洛雲惜神情怔怔，“來生……你什麼意思。”
鳳絕深吸一口氣，堅定道：“下一世，下下一世，天地人海茫茫，即便你我偶然相遇，也隻是陌路。”
洛雲惜狠狠倒退幾步。雨下得更大，打在臉上隱隱作痛，她卻沒任何反應，似枯萎的花，任由雨水踐踏。他竟這樣說，他後悔曾與自己有過糾葛，他要與自己徹底撇清。她猛地捂住胸口，心似被硬生生剝離。
她怎能甘心！她腳下輕飄飄，每後退一步都似踩在雲間，他怎能這樣絕情，連下一世的希望都不留給她，逼得她永生永世隻能在地獄裏煎熬。既他不想欠她，那就讓她欠他！
洛雲惜從袖中取出信號彈，“嗤”一聲點燃，明綠色火焰驟然綻放，旋即被雨水澆滅。
天終於亮了，是陰暗的灰色，沒有朝霞。
清幽不知洛雲惜為何放出信號彈，見洛雲惜神情癲狂，心“怦怦”一陣亂跳。
突然天邊飄來一朵彤雲，鮮豔的紅色劈開灰暗天空，卻不是朝霞，落地時才看清來人一襲火紅衣裳似盛夏綻開的玫瑰，美豔的雙眸掠過報複的快意，竟是紅焰舞。
紅焰舞森森冷笑，為報複清幽，她接近洛雲惜，她們目的相同。她的一切皆被清幽毀去，她愛的人，師父留下的赤鞭，還有她苦心經營的紅蓮堂。她發誓要讓清幽失去一切。她神情得意，晃一晃手中繈褓，聲音冷毒，“瞧瞧我把誰帶來？”
鳳絕瞧清紅焰舞懷中抱著的繈褓，竟是小溪！駭然失色，他竟忽略紅焰舞這個陰狠人物。
清幽驚在原地，紅焰舞竟還留在洛雲惜身邊。此刻小溪在繈褓裏睡得香甜，絲毫不知即將到來的危險。她知曉紅焰舞狠毒，就算洛雲惜無意傷害小溪，紅焰舞早晚會害小溪性命。當機立斷，她一掌掃向紅焰舞命門，素白身影似狂風駭浪中一葉扁舟，上前搶奪繈褓。
清幽身動時，鳳絕已心領神會，手中同時擲出銀針，射入紅焰舞全身穴道。
紅焰舞不料他們出手這麼快，配合完美，清幽出掌令她分心，鳳絕銀針瞬間廢去她的武功。她尚未來得及反應，下一瞬全身已不能動彈，倒在地上痛得直抽搐。
鳳絕與清幽雖配合完美，可他們忽略如今洛雲惜亦會武功，清幽上前搶奪繈褓時，洛雲惜離紅焰舞更近，出手更快，隻一瞬便將小溪搶在手中。
清幽不甘心，還待上前，鳳絕卻將清幽拉住，低聲道：“不可。”
洛雲惜冷眼瞧著紅焰舞扭曲的美豔容顏，似一條垂死掙紮的紅色毒蛇，她麵無表情，兩指扼住小溪纖細的喉嚨，冷笑起來：“都站那別動！”
鳳絕與清幽雙雙收手。小溪是他們唯一的牽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洛雲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似發狠般，指甲陷進小溪細嫩肌膚裏，小溪痛醒，驟然大哭，她眸中含著淚光，啞聲道：“我讓紅焰舞抱來孩子，隻為防清幽耍花樣。是你逼我！”
小溪哭聲越來越響，一聲聲令人肝腸寸斷。
鳳絕驚喊出聲，“你別激動，我們再商量。”
再商量？洛雲惜突然大笑，笑過後心底更空茫，眼前山頂被水霧籠罩，白茫茫的景象好似回到從前，他身穿棗紅色喜袍，臉埋在皚皚白雪中，她用力將他翻轉，他俊顏緩緩露出，瞬間奪去她所有呼吸。太遲了！他早已深深刻在她心底。
洛雲惜聲嘶力竭大吼：“太遲了！既你不愛我，我要你永生永世恨我，總勝過你心裏沒我。”語罷，她突然朝懸崖狂奔，“黃泉路太冷太寂寞，我和小溪去陪你！”她縱身一躍，似一隻斷線的風箏，一頭栽下去。
“不！”鳳絕與清幽同時淒厲大喊。
喊聲卻被“轟隆”劈下的雷聲瞬間淹沒。
風卷，雨急。
鳳絕想都沒想，飛快出手點住清幽穴道，跟著洛雲惜一道躍下山崖。
紫色電光猛地劈下，劈中一顆銀杏樹，陰暗光線中，無數扇形葉子紛紛墜落，似下著另一場繽紛細雨。樹葉躺在地上，被雨水不斷衝刷，格外翠綠。
懸崖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清幽也想奔向懸崖，無奈被鳳絕點住穴道，一動不能動，雨太大，眼睛都難睜開，她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夢，鳳絕與小溪都墜落山崖。
此時焦急的聲音響起，“清幽，對不起，我來遲一步。”
清幽渾身一震，冷汗瞬間浸濕後背，驚愕地望向來人，竟是軒轅無邪！他怎會來？
軒轅無邪本是一路尾隨紅焰舞，因不想被紅焰舞發覺，隻是遠遠跟著，方才聽到不尋常的動靜，才從暗處現身，不料會撞見眼前慘烈的一幕，他歎息一聲，“清幽，我來帶你走。眼下鳳秦國與東宸國已到最後較量之時，我不能任你置身危險中。”
清幽神情鄙夷，冷聲道：“我不要跟你走……”語未畢，她忽覺頸後一痛，眼前一切分崩離析，整個天地轟然黑暗，再無知覺。
雨水拚命澆下，山崖靜得除卻雨聲，什麼都聽不到。
軒轅無邪抱起清幽，轉身離去，剛走幾步，忽覺腳下一絆，低首望去，竟是紅焰舞死死拽住他的衣擺。
紅焰舞武功被廢，全身經脈斷去好幾根，一動也動不了，痛不欲生，若留在這人跡罕至的青峰崖，她必死無疑，此刻軒轅無邪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艱難地發出聲音，乞求道：“無邪，我愛你，一夜夫妻百日恩，求你救救我，將我一起帶走好嗎？”
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句話深深觸動軒轅無邪神經，他神情似笑非笑，挑眉道：“你愛我？”
紅焰舞眸中愛慕之意毫不掩飾，見軒轅無邪肯回答，心中燃起希望，急切道：“我的心早就給了你，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你的心給了我？”軒轅無邪略略俯身，聲音帶著幾許魅惑，“你真願為我做任何事？”
紅焰舞拚命頷首，唇邊努力綻放美豔的笑容，期待軒轅無邪救她一命。突然，她隻覺眼前寒光頓閃，竟是軒轅劍猛地刺向她，她無力閃躲，隻得眼睜睜看著冷劍盡數沒入心口。
軒轅無邪冷笑出聲，“你是願為我做任何事？還是為得到我，不惜做任何事？”他心底湧上憤恨，手中劍刃緩緩滑動，一寸又一寸。聽說人心挖出後，人不會馬上死去，他將紅焰舞的心挖出，丟棄在紅焰舞眼前，鄙夷道：“你的心不是還在？怎說給了我？”近來與江書婉頻繁書信往來，他已知曉從前皆是紅焰舞從中作梗，若非紅焰舞，他與清幽何嚐會走至今日這般地步？轉身，他抱著清幽大步離去。
心髒突突跳動著，鮮血流淌滿地，卻轉瞬被雨水衝刷幹淨。紅焰舞雙眸瞪到最大，充滿最深的恐懼，一直瞪著跳動越來越弱的心髒，死不瞑目。
雨漸漸停止，周遭靜得連鳥叫蟲鳴都沒有。唯有鮮血“滴答”、“滴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最終也歸於深海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