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遍灑，突然起風，一地樹影被風吹得淩亂，似一叢叢水墨花在清幽腳邊盛開。她低首瞧著，默默不答。其實，她也希望鳳絕沒愛上她，她除了傷害他，什麼都給不了。
洛雲惜見清幽悵然，咄咄逼人：“若他先遇上我，必定不會選你，對不對？”
清幽不想與洛雲惜糾纏，正欲開口。
遠處忽有熟悉的聲音傳來，“你想知答案？何不親自問我？”
清幽與洛雲惜同時一怔，雙雙聞聲望去。
來人緩緩走近，正是鳳絕。
清幽做夢都沒料到鳳絕會突然出現，心頓時狂跳，臉上冷熱交替，眸光無措。
洛雲惜則臉色瞬間慘白。
月光如銀傾灑，鳳絕神色冷峻，望向洛雲惜絕美的麵龐，輕輕搖頭，“花再美，終要凋謝，容貌不過轉瞬即逝。洛雲惜，生在皇室，美貌女子我何嚐少見？你也不是最出挑。即便我先遇見你，也不會愛上你。我隻愛清幽。”
夜色落寞，清幽聞言輕輕一顫。
鳳絕望向清幽，夜色中她雙眸格外美，似寧靜的湖泊，他一頭栽進去，再不願起來。
一陣風吹來，清幽忽覺臉頰有些冷，她定又哭了。眼前鳳絕沐浴在淡青色月光裏，清風流連，吹起他鬢角碎發盈動若飛，如夢似幻。她不敢確定這一切是否真實，小心翼翼走近鳳絕身邊，突然握住他的大掌。他的手雖冷，卻是從前的觸感，她心中一鬆，抬眸盈盈望向他。
鳳絕笑容溫暖，反握住清幽雙手。
他們執手相望，似要望到天荒地老。
洛雲惜看著他們四目傳情，恨得心中嘔血，掌間陰風橫掃，分開他們，吼道：“她有什麼好？還生下孽種！”
鳳絕眸光始終停在清幽身上，緩緩道：“血濃於水，山洞裏我抱著小溪時，就知她是我的女兒。鳳溪，她是我們的女兒。”
此刻他們相隔並不近，月色也不明亮，甚至有夜間薄霧繚繞。隔著迷蒙，清幽瞧不清鳳絕神情究竟有多溫柔。僅是語中用情，已令她眸中淚光泫然。
洛雲惜冷笑著：“王爺，你別忘了滴血認親。”
鳳絕似沒聽見，隻輕輕道：“蕭楚來過，小溪足九月生，我納你為側妃前就有。而且……”他停一停，似回想起溶洞中甜蜜的失控，唇角溢滿微笑，“靜王傳信於我，他們之間的清白，事情原委，靜王已解釋清楚。”
淡淡幾句話，並沒直接拆穿洛雲惜詭計，卻將真相曝光。
洛雲惜踉蹌後退幾步，指甲狠狠刺入掌間，“咯”一聲脆響，竟硬生生折斷幾根。
鳳絕聲音宛若清風吹拂，“洛雲惜，你並不了解我。我愛清幽，不在乎其他任何事。”
清幽眼眶一熱，晶瑩淚水似晨曦露珠，點點灑落草叢，哽咽道：“對不起。”
“我懂。”鳳絕笑容溫暖明亮，似點亮漆黑的夜。僅僅兩字，恰似道盡千言萬語。轉眸望向洛雲惜，他聲音陡轉冰冷，“你戲演這麼久，真以為我半點不知？我不拆穿，隻想知清幽為何受製於你。雲惜，我找到一人，不知你想不想見。”
洛雲惜咬唇，心內忽有不好預感，“是誰？”
鳳絕道：“祁奕！祁奕與軒轅無邪、皇甫昭共同設下陰謀，新婚之夜讓你假死，軒轅無邪助祁奕沉船逃脫，如此祁奕能得到你，軒轅無邪與皇甫昭則能離間洛庭威，令鳳秦國後院起火。你不過是棋子，洛庭威愛女心切，對你言聽計從，亦是落入圈套，受人愚弄挑撥。祁奕做法雖錯，卻因愛你。雲惜，你該珍惜。”
洛雲惜冷笑出聲：“誰稀罕！我不要見他。我這麼做，也是因愛你，你為何不珍惜？當年我救你，你卻打暈我。我若非失去清白，怎會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理當補償！曾經，我隻想與清幽共事一夫，不想爭什麼，隻要你偶爾垂憐。可我得到什麼？你將我當做替身。你叫我‘惜惜’時，可有半點真心？你送我象牙發簪隻為氣她！你隻想借我忘掉她！最令我失望的是，你以為我‘死’了，竟想殺祁奕滅口，隻為保護她。叫我如何不恨？”
洛雲惜愈說愈激動，暗夜中雙眸閃動著火苗，似怒急的獸。她從不曾擁有他的愛，憐惜都不是，她突然大笑，笑聲響徹青峰崖。止住笑，她冷聲道：“鳳絕，剛才我們對話想必你已聽見，你隻知我用解藥威脅清幽，其中緣由你並不清楚。”
鳳絕偏首，見清幽將手藏在身後，知她手中攥著解藥，輕輕道：“我知自己中毒，活不了多久。我不想你陷得太深，所以……”
清幽拚命頷首，她知他為何疏遠她，心痛得透不過氣，低泣道：“絕，那晚我……”
鳳絕伸出一指輕輕點住清幽雙唇，搖頭道：“那時我隻是害怕，隻是絕望，我怕你沒愛過我，可我看到你追出峽穀，倒在雨中，我全懂了。”
清幽沒再掉眼淚，隻是無聲顫抖著，可這樣更叫人覺得戚然。一生能擁有這般刻骨銘心的愛，哪怕死都值。
鳳絕輕柔握住清幽雙手，眸裏流轉過無數美好時光，他拉著她的手覆上自己腰帶。
清幽這才注意到，今夜他係著她親手縫製的腰帶。
天邊星子閃爍，夜風一點點變涼。
鳳絕一直望著清幽，置身山頂，四周皆是星光，一眨一眨，他們似置身無人之境，眼裏唯有彼此。執手相望，仿佛這就是永遠。他輕輕道：“我隻信我的心。”將她的手按在心口，他繼續說，“這裏能感到你的愛。你愛我，即便死……”
清幽踮起腳尖，猝然吻住他，堵住他將要說出的話。緩緩離開他的唇，她將半粒解藥放入他掌心，“我愛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請你服下解藥，以後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洛雲惜冷毒地望著他們，閑閑地撥弄著耳垂上的珍珠墜子，適時打斷：“說夠沒？若沒說夠就繼續，反正也是最後一次。我有雅量，讓你們最後互訴衷腸。”停一停，她望向鳳絕，恬靜微笑道：“我會是最後的贏家。”
鳳絕不置可否。
洛雲惜近前一步，玉腕勾住鳳絕，雖立即被鳳絕推開，可她依舊是笑，笑得天真婉順，“王爺何必急著推開？我們日後要同床共枕一輩子。”
鳳絕挑眉，等著洛雲惜下文。
洛雲惜刻意放緩語速，“我來告訴你真相。蒼天有眼，黑蝶傳輸內力給我，教我辟寒功，助我報複負心男人。黑蝶身受重傷，靠冥水維持內力，她五髒俱損，命不久矣，將冥水解藥交給我。聖教總壇洞穴中，我本想讓你們都中毒，隻有一粒解藥，看你們如何抉擇生死。可惜清幽命大。王爺，你手中僅有半粒解藥，另外半粒解藥已融入我骨血，你修煉的內力至陽至純，若想徹底解毒，每隔七日需和體質至陰的我歡好，我身子會一點點將陰寒吸除，換句話說，你的命要靠我來維續！”她笑得妖嬈，柔軟無骨的身子再次貼向鳳絕。沒人不愛惜生命，她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
清幽偏首，神情隱沒在陰影裏，“絕，雲惜是真的愛你。如今聯盟瓦解，我們……”
夜更安靜，隱約有一兩聲蟲鳴，卻似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鳳絕再次推開洛雲惜，抬首望向天空，月兒懸在樹梢，似掛得不穩，搖搖欲墜。他複低首望向清幽領口，那裏繡著幾朵蘭花，也許清幽一直在發抖，蘭花似隨風輕動。
此刻清幽站在月下，睫毛尚綴著晶瑩，孤零零的令人心疼。
天邊忽然劃過一道流星，轉瞬即逝，鳳絕恍惚地望著，眸中滿是不舍，滿是眷戀。
時間仿佛靜止，似過一個世紀那樣久。
終於，鳳絕神情恢複平靜，漆黑的眸子似幽冷的星光，又似深潭裏平靜無波的水。
他這般神情令清幽心中狠狠抽痛，竟湧上不好的預感。
鳳絕輕輕抬手，微微用力，細碎的粉末似流沙靜靜從他指縫間漏下，飄散在夜風中，化作烏有。
清幽最先反應過來，心中盛滿恐懼，絕望大喊：“不要！”她撲到草地上，月色迷蒙，黑夜吞噬一切，到處都是落葉，她拚命地尋找。可是，粉末歸於塵土，什麼都沒了……她蹲在地上，一直找，一直摳著草地，摳得指甲磨掉也感覺不到痛，幹涸的眸裏唯有空洞。
洛雲惜麵容被驚愕吞覆，整個人凍凝住。無法置信，鳳絕竟親手毀去解藥， 唯一的解藥，救命的解藥。她舌頭與牙齒打戰，語無倫次道：“黑蝶說，地獄雙生之花，雌花為毒藥，雄花為解藥。百年一開花，再沒……”
鳳絕平靜地將清幽從地上拉起，衝她溫柔一笑，此刻他整個人如同明珠，在暗夜中散出溫潤奪目的光彩。他輕輕擁住她，伸手點開她的穴道，不再封住她的內力。薄唇吻住她冰涼鹹澀的淚，一字字堅定道：“若要我背叛你，我寧可死。”
我寧可死……
漫漫長夜，似永遠等不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