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半粒解藥(3 / 3)

洛雲惜冷眼瞥著清幽,眸中怨恨毫不掩飾。論長相清幽並不美豔,但是風骨清新,有種說不出的婉約,恰如一闋最有情致的詞曲。

清幽緩緩開口:“我們的確對不住你,你恨我便罷。但你這般用心,我也不能容忍。”

洛雲惜冷笑道:“你不會在鳳絕麵前揭穿我。”唇邊綻出得意的笑容,她字字道:“而且等會我讓你做什麼,你就會做什麼。”

清幽挑眉,不置可否。

茶鋪裏除她們再沒別的客人,不知不覺天已黑。清幽望了望窗外,起身道:“我要回去,若你想威脅,恐怕找錯人。”她怎會受威脅?軒轅無邪用她性命威脅,五毒蠱至今留存體內,她尚視若無睹。

洛雲惜低首,輕撫腕間玉鐲,輕飄飄一句,“他中毒了。”

清幽跨出的腳步猛地收回來,望向洛雲惜時眉心都在劇烈跳動。鳳絕中毒?難怪她總覺鳳絕臉色不好,不是疲勞,而是中毒!如此,鳳絕所有反常皆得到最合理的解釋。

洛雲惜淡淡一笑,“別急著走啊,陪我用晚膳。”

清幽再度坐下。

洛雲惜喚來小丫頭,吩咐幾句。

很快小丫頭點上油燈,並將清粥小菜擺上桌。

清幽見洛雲惜並不吃,隻把玩著腕間鐲子。她聽聞有種名貴的玉名喚“琉璃翠”,大約就是洛雲惜腕間這樣,如碧水般澄澈通透。

洛雲惜又笑了笑,問道:“好看嗎?封我正妃時皇上賞賜。皇上到底不敢得罪我爹爹。”

清幽不語。

洛雲惜見清幽沒反應,又道:“你真命大,聖教洞穴中我本想讓你們兩人都中毒。可惜他拚命護著你,你才沒中冥水之毒。”

冥水!清幽雙眸霍然圓睜,猛地站起,不能置信般。當年鳳炎就是中冥水之毒!

洛雲惜瞥一眼清幽,冷哼:“看你的表情,想來知曉冥水的厲害。”

清幽倒吸一口冷氣,想起那日洞口吹來陰風夾雜的細雨,竟是冥水。她忽覺心似被人狠狠捏住,透不過氣。若冥水之毒有解,鳳炎怎會自尋死路?鳳炎已不在,鳳絕也中冥水之毒,怎會這樣?她再無法保持冷靜,猛地捏碎茶杯。

良久,清幽坐回椅中,站得久,椅子早已冰涼,此時坐下竟有冷徹骨的駭人感覺。碎瓷片嵌入掌心,一陣陣疼,她反倒鎮定下來,聲音平靜:“你愛鳳絕。”

四周天色更暗,洛雲惜挑旺油燈,挨著清幽坐下,覆上清幽流血的手,輕輕拍了拍。

清幽隻覺洛雲惜的手冷如寒冰,冷意一直凍至她心底,凍得她直發顫。

洛雲惜唇邊露出雨洗桃花般的笑容,“我愛他?可我也恨他。聽聞當年鳳炎用盡名藥,也沒能活過三年。鳳絕情況更糟,他修煉至陽內功,陰陽衝突,不用多久他內力便會喪盡。你知他為何拚命打仗?因他時間不多,嗬嗬,熬不過一年。”

清幽轉眸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院中掛著一盞燈籠,雨打在燈籠上,光線似被割得支離破碎,她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你再恨他,也舍不得他死。說吧,你想要我怎樣?”

洛雲惜望著沐浴在昏黃燭火中的清幽,眸色陡暗,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鳳絕為何癡迷清幽。此刻的清幽格外美,泰山崩於頂,清幽臉上卻隻有淡然,似一株曇花幽幽綻放,又悄悄凋謝,不為眾人知,可見過的人卻永生難忘。難怪百花叢中過,鳳絕眼裏卻隻有清幽。

本想好好羞辱清幽,此刻洛雲惜卻突然泄氣,無半點報複快感,隻匆匆道:“實話告訴你,鳳炎中毒後,黑蝶一直研製解藥,終於研製出一枚,可惜鳳炎沒等到。如今解藥在我手中。”頓一頓,她覷一眼清幽,見清幽麵上波瀾不驚,又道:“我本想讓你倆都中毒,看場好戲,唯有一粒解藥,你們如何抉擇生死。可惜……不過也好,若你死,他餘生思念你,我怎爭得過死人?我不僅要他的人,還要他的心!”語罷,洛雲惜摸出半粒解藥,舉在清幽麵前。

清幽瞳孔猛地收縮,沒去搶解藥,因她瞧清,僅有半粒。她緊緊攥住衣擺,手抖得似大海中沉浮飄搖的樹葉。

洛雲惜兩指輕輕摩挲藥丸,似審視某件奇異的東西。

清幽的心隨著洛雲惜每個細小動作緊繃,生怕洛雲惜指間用力,不小心毀去藥丸。

洛雲惜瞧著藥丸,歎道:“沒有解藥,鳳絕內力會一點點消失,可惜他的絕世武功。喂,你知還有半粒解藥在哪?”

清幽一言不發,內力對習武之人來說,比生命更重要,尤其是鳳絕這般鐵血男兒。

“嗬嗬。”洛雲惜故意拖長語調,將清幽的心提到嗓子眼,字字道:“還有半粒解藥已融入我的骨血。我的體質偏偏是至陰至寒,這是天意。”她突然湊近清幽耳畔,尖刺怨毒的聲音似一條冰涼小蛇鑽入,“惜惜,你說是不是?”

這一聲“惜惜”無疑是諷刺清幽。清幽猛地盯住洛雲惜,眼眸幽黑似潭,清冽得令人不敢逼視。

這般咄咄逼視,洛雲惜吞了吞口水,無端端心虛,清幽明明一字未說,是她在要挾清幽,怎倒成她害怕。她屏住呼吸,終於把話說全:“鳳絕服下半粒解藥,每七日與我歡好,讓融於我骨血的另外半粒解藥一點點解除他體內陰寒之氣。唯有我能救他,大概二三十年,就能徹底解毒。”

夜靜寂,燭火舔舐著凝重的黑暗,光暈四散開來。

一綹額發垂下,恰好遮住清幽此刻表情,她輕輕道:“我知道了,今後再不會出現在你們麵前。”

“哈哈——”洛雲惜狂笑一陣,“你太天真。你走,你死,都不能令他忘記你。我已做過一回你的影子,不想再做第二次。”

清幽問得幹脆,“你想怎樣?”

洛雲惜收起藥丸,“很簡單,我厭惡你一副聖潔的樣子。我要你在他麵前徹底毀去形象,讓他知曉你是個惡毒女人,讓他對你徹底失望,讓他後悔愛過你!不用問我怎麼做,時候到了你自然知道。”

茶鋪桌上擱著白玉花瓶,裏麵稀疏插著幾朵閑花。洛雲惜一把抓起,雪白手指蹂躪著鮮紅的花瓣,直至碾成粉末。燭火映在她眸中,似地獄裏鬼火跳動。

清幽隻說一字,“好。我先走。”她起身,衝洛雲惜微微一笑,慢慢走出茶鋪。外邊雨還在下著,她拿起來時的傘,打開,走入風雨中。跨出門檻那一刻,她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握住傘柄的手不住地顫抖。她急急往前走,走出很遠,走過三條街。手軟無力,傘早被風吹開,她全身都濕透,卻渾然不覺冷,一味在雨中走著。

洛雲惜所說每句話,都似利箭直插她心底。洛雲惜不知,她寧可死,也不願再傷害鳳絕。她本就是惡毒女人,將鳳絕傷得體無完膚,她決心用餘生彌補他,上天卻跟她開這般玩笑。

四周黑漆漆,暴雨一波波澆在她身上,視線越來越模糊,路麵積水成河,而她似踏在冰冷河水中,不知該往哪去。

遠處似有一點光亮,漸漸靠近,清幽怔怔看許久,才認出來人是藍毒。

藍毒聽聞清幽不在州府,找她很久,終於找到,卻是眼前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沒打傘,衣裳濕透,燈籠燭火映照出她單薄的身影,輕飄飄似紙人,眸光空洞,無聲無息望著他。他忙將雨傘擋在她頭頂,“清幽,怎麼了?”

清幽淒楚一笑:“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

藍毒心中一酸,麵前清幽晃了晃,他忙伸手扶穩她,痛心問:“到底出什麼事?”

雨嘩嘩下著,落在傘上“劈啪”直響,無比嘈雜。清幽瞬間清醒,抓緊藍毒衣擺,似溺水之人抓住最後的浮木,眸中嚼著淚花。

她這般絕望,這般無助,藍毒突然緊緊摟住她,脫口而出,“清幽,怎麼了?你要我做什麼?隻要你說,上天入地,棄教叛國,隻要你說,我都去做……”

清幽捂住藍毒雙眸,望著他的眼神益發悲憫,聲音無力,“我不要你做什麼。我……隻想問冥水……”

藍毒將清幽抱至屋簷下避雨,道:“我不瞞你,小時候我就在冥門,若非冥門被滅,我亦會是一名冷血殺手。相傳冥門有株地獄之花,隻此一株,百年隻開一次,並蒂兩朵花,雌花劇毒製成冥水能短時內提升內力。”

清幽嘴唇泛青,雙頰卻潮紅滾燙,意識越來越模糊,艱難地問:“真的無解?”

藍毒心“怦怦”直跳,慌忙去探清幽脈息,聲音幾乎恐懼,“你是不是碰觸冥水,這般問我。”確定她無恙,隻是感染風寒,他鬆一口氣,“冥水的確無解,不過天下毒物相生相克,若能找到從前並蒂雙生的雄花,或許能解。但這不可能,幾十年,雄花早枯萎凋謝。”

“咳咳。”寒風吹過,清幽忍不住咳嗽。藍毒溫暖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冷風亦無孔不入地鑽進領口,她隻覺身上一陣涼一陣燙,整個人虛弱無力。她明白了,黑蝶定是找到當年雄花製成珍貴解藥,可惜鳳炎沒等到,鳳絕……也隻剩半粒。天下隻一株地獄之花,再開花也不知何年何月……鳳絕沒有時間等,真的無路可走。

藍毒伸手觸到清幽額頭,燙得駭人,他輕輕道:“清幽,你病了,我帶你回去。”他將燈籠扔到一邊,朦朧燭火被雨水一澆,“撲哧”一聲滅去。他抱起清幽,輕飄飄的,卻似擁著整個世界。

清幽累得睡著,長長睫毛似兩把小刷子垂著,她發著高燒,夢囈的聲音微不可聞。

藍毒緩緩俯身,終於聽清她在說什麼。

“絕……絕……”

藍毒眼眶一熱,猛地仰首,不讓淚水滑落。風雨裏,他的聲音極輕,“清幽,百姓所中聖藥之毒,其中冥水成分並不多,我能想辦法研製熱性的藥,延長他們壽命,五載十載,甚至更久,你不用擔心。等你病好,我就去。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