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見赤烈眸底皆是真切之意,年過四十的鐵漢眸中竟泛著晶瑩。她心裏堵得慌,二十年光陰,她的人生從平靜到坎坷,大起大落,她一直以為自己武功好,定能助益百姓,直至今日才驀地發覺無能為力。她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自己該做什麼都無法掌控。
鳳絕瞥見清幽呼吸急促,猛地推開清幽,冷聲道:“你走開,我能應付。”說罷,他手中清絕劍在陽光下劃過一泓流動的青色光澤。
赤烈拚盡全力,劍氣卷起漫天塵土,直朝鳳絕撲去。鳳絕連擋幾個回合,無奈筋疲力盡,腳下步伐漸漸不穩。眼看赤烈致命一擊劈來,清幽與鳳絕同時出劍橫檔。
鳳絕向清幽遞去斥責眼神,“走開。”
清幽輕輕道:“辦不到。”
赤烈見此情景,知清幽不會袖手旁觀,大吼道:“弟兄們,全部上!成敗在此一舉!”
驟然,紫竹國士兵蜂擁而上,百步之內皆是盔甲銀光,閃閃發寒。
一雙清絕劍在漫天金色陽光下舞動,兩道身影交錯騰起,清幽與鳳絕背靠背,一進一退,一前一後,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無縫,縱然再多士兵圍攻,也尋不出絲毫破綻。清幽與鳳絕且戰且退,最終清幽一劍橫掃,強大劍氣擊退又一波士兵。縱身一躍,清幽與鳳絕攜手翻過巨石,突圍離去。
清幽最後回眸一瞥,見赤烈凝立風中,身影蕭索,眸中隻餘死寂般的絕望。她輕歎一聲,“對不起”,三字隨風輕輕飄散。
赤烈依舊立著,突然他仰首狂嘯,聲若驚雷,滾過深重的天際,口中噴出鮮血。
清幽不忍再看,縱身離去。
順利突圍後,清幽與鳳絕在峽穀中穿行很長一段路,抵達安全地帶。
此時,鳳絕一直冷凝的表情終於崩裂,朝清幽大吼:“你瘋了?跑來這般危險之地?也不看看自己肚子這麼大,沒有分寸!別說剛才纏鬥,就是此前爆炸、箭雨,有多危險?!”
他劈頭蓋臉就罵,清幽瑟瑟一縮,悄悄擋住自己左臂,那裏被赤烈劍氣劃開一道口子。
欲蓋彌彰,鳳絕揮開她的手,撩起她左臂袖子,陽光灑落,白色底衣全是血,觸目驚心。他眼皮不停地亂跳,忙撕下自己衣擺一角,替她包紮。
他的動作因生氣近乎粗魯,清幽忍不住低呼。
鳳絕包好傷口,抬眸問她,“疼?”不等她開口,他又劈頭蓋臉吼著,“虧你知道疼!逞能時怎沒想過會疼?看你,受傷了!”
清幽知他生氣,這些日子他總避著她,她心裏委屈,哽咽道:“絕,你好久沒跟我說話。好不容易隻有咱們兩人,你別再生氣,好不好?”踮起腳尖,她摟住他的脖頸,縮入他懷中,話裏儼然是撒嬌,“絕,我有些累,你抱抱我好嗎?”
鳳絕微怔,她在跟他撒嬌?心中一軟,他無法拒絕,彎腰長臂一勾,將她抱起。
清幽益發偎緊他,心中甜蜜,她就知道他在乎她、關心她,天變地變,這一點永不會變。
鳳絕抱著清幽走一段路,騰出一手,兩指置於唇間,嘹亮的口哨聲回蕩在山野間。
不多時,駿馬如風般疾馳而來,驟然停在鳳絕麵前。
清幽微愕,原來鳳絕早在暗處備好撤退的後路。
鳳絕抱著清幽縱身上馬。揚鞭輕喝,駿馬踏出一線煙塵,山間春色自他們身旁飛快掠過。
遙望山頂,積雪尚未融化,可山腳小樹已綻出嫩芽,微風送來陣陣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馬兒顛簸,清幽摟緊鳳絕,小手頑皮地鑽入他墨色衣襟,汲取他身上綿綿不絕的溫暖。
鳳絕身軀僵了僵,按住清幽亂動的手。
清幽委屈道:“我手冷。”
鳳絕輕輕蹙眉,卻不忍抽出她不安分的手。懷中她輕盈柔軟,他低首,撞見她眷戀的目光,他胸口一窒,湧上酸澀,慌忙別開眼,狠心將她推開,“別鬧,我要趕路。”
清幽感到鳳絕突然疏遠,心中不解,剛要問。
鳳絕猛夾馬肚,下一刻駿馬閃電般飛馳。
風聲呼嘯,清幽隻得大聲問:“絕,我有話跟你說,今日能不能陪我?”
鳳絕拒絕道:“不行,我要清點整編軍隊,揮兵直逼紫苑城。”
清幽仍不甘心,“就一小會,我有重要的事,關於洛雲惜!”她想告訴他,她已確認在聖教總壇附近找到的黑衣是洛雲惜的,洛雲惜背後定有陰謀。
馬蹄聲與風聲交替轟鳴。清幽聲音再大,也很快被嘈雜淹沒。
鳳絕依舊生冷回絕,“那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攻城,我等不了!”
“絕,攻打紫竹國並非一兩日的事,你為何著急?”山路漸陡,上下顛簸令清幽說話益發困難。為何洛雲惜的事不重要?為何他等不及攻下紫竹國?昨夜他無需冒險突襲,緣何急功近利?她總覺他有事瞞她。
奔馳許久,鳳絕突然勒住韁繩,馬兒嘶鳴聲劃破長空。
眼前,青色綿延城牆高處刻著“嶽州”二字。
清幽一怔,竟這麼快就回到嶽州,心中猛地失落。她忽覺背後一冷,緊挨著她的溫暖驟然離開,是鳳絕獨自下馬。
將馬韁繩塞入她手中,鳳絕聲音低沉,有些不自然,“我有事,你自己回州府。”
清幽見鳳絕急著離去,越發心酸,朝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大喊:“絕……”
那聲音裏帶著哭腔,鳳絕停下腳步,轉首望她。
清幽駭異急切地望著他,眸中晶瑩閃爍,顫聲問:“我是不是做錯什麼,惹你生氣?”
鳳絕凝眉不語,她說話時雙唇發抖,他仿佛覺得這顫抖一直撥到他心底,令他無比心疼。從前他這般問她,如今卻是她這般問他。沉默良久,他終於開口:“沒有,別胡思亂想,早些回去休息。”轉身,黑色身影終消失在明亮日色裏。
清幽坐在馬上,久久不動,手中攥緊韁繩,直至手心全是汗,再握不住,手一鬆,韁繩落在青石板地上。她心裏空蕩蕩,失力般跌下馬,扶住城牆站著。太陽猛烈,曬得她後背涔涔出汗,樹上鳥兒不停地叫著,直叫得她心煩意亂。
有士兵瞧見清幽,上來問候一句,“寧和公主,要不要幫你牽馬?”
清幽眸中全是水汽,怕被人瞧見,不敢抬首,聲音低不可聞,“好。”
馬兒被牽走,空蕩蕩的城門口隻餘她一人,癡傻般站著。這一切,究竟怎麼了?她雖知其中定有隱情,可她沒料到,其中緣故最後竟是洛雲惜親口告訴她。
大雨連下三日,紫竹國雨季陰冷潮濕,處處生出涼意。
清幽來到嶽州城郊一家茶樓,上前敲門。
裏邊出來一名小丫頭,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打著傘,開門時差點摔一跤。
清幽伸手將小丫頭扶穩。
小丫頭笑道:“謝謝夫人,伸手指指內院道:“有位客人等你多時。”
清幽頷首,走進茶館時發現須經過露天回廊才能到內院,難怪小丫頭打著傘。
雨越下越大,二層樓的圍院似被煙雨籠罩,屋簷上水滴滴答答不停地掉落。
洛雲惜站在屋簷下,因為雨大,她豔麗的長裙染濕大半,見到清幽,緩緩拉高唇角:“你真慢,快進來。”
清幽跟隨洛雲惜走上二樓,兩人臨窗坐下。她開門見山:“你有話直說,何必約我到這。”
洛雲惜隻笑不語。
頭先開門的小丫頭端來火盆,擱在她們腳邊,笑道:“你們裙子濕了,烤一烤吧。”過了會,小丫頭又沏來一壺茶,分別倒上兩杯。
清幽目光落在青花瓷茶壺上,青色纏枝紋無限延伸,似能纏上人心。
洛雲惜喝口茶,突然道:“記得初次見麵,在我家用晚膳時你也總發愣。想什麼?想鳳絕為何不理你?”
清幽慢慢抬首,雙眸黑白分明,目光冷冽。
洛雲惜無端端一怔,旋即笑道:“我猜對了?”
清幽隻道:“你果然假裝失憶。”
洛雲惜撩起袖擺擦拭額頭雨珠,緩緩道:“這算不得什麼,我本就不想記得你。”
清幽倒是笑了笑,“可惜你忘不掉。”
洛雲惜一僵。
清幽緩緩靠向椅背,轉眸望向窗外迷蒙大雨,“若你真能忘記我的存在,何需苦心謀略?說吧,你和聖教是何關係?剿滅聖教總壇那日,你到底做了什麼?”
洛雲惜伸手撫上青花瓷茶杯,感受著突出的花紋,突然用力,手中茶杯裂成兩半,熱騰騰的茶水流淌一地。
清幽眼皮“突突”猛跳,情不自禁按上腰間清絕劍,神情戒備。她記得洛雲惜不會武功,這是怎麼回事?
洛雲惜雖望著清幽,眸光卻似穿透清幽,聲音如同浮在水麵的碎冰,“你很驚訝?蒼天有眼,我從祁奕手中逃出,遇上黑蝶。黑蝶見我一心想報複負心男人,又發覺我體質陰寒罕見,最適合練辟寒功,於是黑蝶灌輸內力給我。嗬嗬,如今你們別想愚弄我。”
清幽雙臂環胸,開口道:“我們沒想愚弄你,若鳳絕傷害你,那麼我替他說聲對不起。”
“碰”一聲,洛雲惜拍案而起,怒火撩起她發絲根根飛揚,“你有什麼資格代他說對不起?惜惜?他叫得親熱,原來一聲聲叫得是你!”
自覺失態,洛雲惜騰地坐回椅中,理順長發,恢複從前的端莊甜美,微笑道:“沒關係,現在我是正妃,而你什麼都不是。天注定你們相愛卻不能相守。”
火盆裏的火漸漸旺起來,烤的清幽極熱,額邊滑下汗水。相愛卻不能相守,這句話令她麵色發白,心中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