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半粒解藥
東宸國，永慶一年。鳳秦國，萬和八年。
三月二十，東宸國莊王掛帥，鳳秦國左賢王掛帥，向紫竹國發起猛烈進攻。殺伐聲，慘呼聲在紫竹國嶽州城上空盤旋，半月來血腥殺戮日日上演。嶽州城守將終於不敵，開城投降。
是夜，清幽在嶽州城州府書房門前徘徊。半月來，行軍趕路、激戰未曾停過，鳳絕從未跟她說過話。戰場上，鳳絕不知疲倦般拚命奮戰，她感到鳳絕異常急躁。礙於洛雲惜隨軍伴行，她尋不到機會靠近鳳絕。今夜她終於想辦法支開洛雲惜，定要找鳳絕問清楚。想至此，她輕輕推開書房雕花木門。
屋中鋪著厚實的絨毯，毯子上蔓藤花紋無限延伸，盡頭處卻不是她要找的人。
燭火幽幽，軒轅無邪正在看嶽州城軍事地圖。見清幽進來，他勾起唇角，深邃狹長的眸中透出邪氣，聲音卻冰冷：“你找鳳絕？”
清幽一僵，不敢接他的話。
夜風突然吹開窗子，將屋中僅有的燭火吹滅，四周頓時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照進。望著滿地斑駁月影，軒轅無邪落寞道：“你就沒話跟我說？”
片刻，清幽雙眼適應黑暗，淡淡道：“沒有。”她轉身離開，腦中隻想著，鳳絕不在書房會在哪？
“刺”一聲，軒轅無邪擦亮火折，手籠著火苗將蠟燭重新點燃，聲音聽不出情緒，“你不用找，他不在嶽州城。”
“什麼？”清幽愕然回首，“今日才攻陷嶽州，他能去哪？”
軒轅無邪將地圖擱在一旁，用銅剃挑了挑燭心，頓時整個書房明亮起來，他眸光望著燭火，隻覺眼前一片朦朧，聲音亦是飄在雲中：“他連夜帶兵突襲鬼峽，那是攻克紫竹國都城紫苑的最後防線。”
清幽驚呆，連夜突襲？鳳絕不眠不休奮戰，他不需要休息？才攻占嶽州城，他竟連夜突襲鬼峽，這太危險。
“他帶多少人？”清幽秀眉緊擰，問道。
軒轅無邪並不抬首，“不到兩萬。”
“對方有多少人鎮守鬼峽？”清幽幾步奔至軒轅無邪麵前。
軒轅無邪終於抬眸，見清幽神情掩不住焦灼，冷笑出聲：“我怎知對方有多少人？不過，鬼峽是國都紫苑最後防線，應有重兵把守。”說罷，他重新拿起軍事地圖，悠閑地看著。
清幽瞬間惱怒，奪下他手中地圖，狠狠甩出去，厲聲質問：“軒轅無邪！你故意讓他去送死？！”
地圖飛出很遠，“啪”的一聲撞在窗上，又悄無聲息落到地毯上。
軒轅無邪陡然站起，冷眸盯住清幽，她這般生氣，這般擔心，卻不是為他。他隻覺痛得麻木，似割開血脈，看著鮮血一滴滴淌落。他望著她，許久才開口，聲音透著哀涼，“清幽，當年東都失守我失蹤，你可有這般為我擔憂？”
清幽陷入沉默。周遭陡然安靜，靜得能聽清清風蕩漾、火焰跳動。從前……她天真地、傻傻地在靜王府等他回來。
軒轅無邪突然握住清幽雙手，“你也擔心過我，是不是？你愛我的，對不對？”
清幽欲將手抽出，他不放，她一根一根掰開，“都過去了。”
軒轅無邪終於絕望，放開她，跌坐在地。
清幽決然轉身，急急朝外趕。身後傳來他苦笑的聲音，“清幽，兩國聯盟，我讓他去送死，如何向天下交代？今日攻下嶽州，常人定以為我們會休整幾日，鳳絕想出奇製勝，又恐人多引起注意，這才隻帶兩萬人馬。”
清幽停下腳步。
軒轅無邪起身走至窗邊，撿起被她扔掉的地圖，輕輕撣去灰塵。
清幽終於回首。
軒轅無邪憐惜地瞧著她清麗的側顏，眼神柔和似秋水，明澈動情。雖望著她，神思卻似飄回美好從前，“清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為何不能好好聽我說……”
清幽忽然聽不下去，轉身跑開。
“清幽，你要去哪？”軒轅無邪一步追出，“你要去鬼峽幫他？別去，危險！”他聲嘶力竭喊著，可惜她單薄身影早已消失在迷蒙月色中。他憤然攥緊手中地圖，直至碾成粉末，手一鬆，所有粉末紛紛揚揚隨風飄散，連同他最後的希望。
星月逐漸暗淡。
清幽奔回房中拿起射日弓和清絕劍，縱馬朝鬼峽馳去。即便想出奇製勝，兩萬人馬也太少，且鳳絕連日奮戰，早就身心皆疲。她始終不懂鳳絕為何如此急躁，他已沒有天絲，她必須幫他。
策馬奔騰，一路疾馳。
接近鬼峽，清幽感到不遠處大地都在顫抖，鳴鼓聲、呼喊聲四處散播，顯然正在混戰。她突然緊張，心“怦怦”直跳，恐懼感迅速蔓延。她聽聞紫竹國有一員猛將，名喚赤烈，武功超群。
轉過最後一彎，清幽終於瞧清戰況。
猩紅的殺戮之花在鬼峽轟然綻放，夜風卷起萬千殺氣，火龍衝天，濃煙蔓延整個山穀。鳳秦國軍隊似被圍困，遠處密密匝匝的紫竹國軍隊潮水般湧來，殺聲震天，戰馬嘶吼，箭雨如蝗。
清幽穿行在混亂的千軍萬馬中，伸手拽住一名鳳秦國士兵，急問：“我是寧和公主，戰況怎樣？”
士兵喘著粗氣：“王爺連夜突襲，本來十分順利，毀去營寨糧草無數。哪知撤退時晚一步，紫竹國增援軍隊趕來。”
“王爺呢？”清幽心知形勢不妙，趕忙問。
“王爺叫我們先突圍，他拖住紫竹國大將軍赤烈。”
此時，“嗖嗖”幾聲，冷箭連連射來。清幽閃身避開兩支射來的長矛，手中清絕劍化作一道變幻莫測的寒光，掃落密密撒來的箭雨。
士兵見奪命冷箭僅離自己半寸，差點一命嗚呼，嚇出一身冷汗。他語無倫次道：“多，多謝寧和公主。”
清幽將士兵推開，喝道“你先撤！”猛踢馬腹，她朝峽穀深處奔去。
此時紫竹國士兵圍攻上來，清幽銀劍揮舞，殺出一條血路。
突然“轟隆”一聲炸響，不遠處火光迸裂，如電閃雷鳴。緊接著無數大石滾落，將峽穀入口堵死。
碎石因爆炸四處飛濺，清幽飛身棄馬，疾閃躲在巨石後。望著峽穀內火光衝天，她突然明白，定是鳳絕引爆雷火，阻斷紫竹國增援軍隊追擊，讓鳳秦國士兵順利撤退。鳳絕素來愛護士兵，寧可自己犯險，隻怕此刻他還被困峽穀中。
漫山遍野的殺伐聲令清幽感到透骨的恐懼。急得五內俱焚，她縱身一躍，騰空連踏，踩著落石攀上最高處，目光瞬間尋找到鳳絕。
此時，天際露出魚白色，霞光自天際四射開來，映著刀光劍影，分外耀眼。
鳳絕身披黑袍甲胄，烏發在激烈纏鬥中淩空翩飛。晨曦耀上他英挺的側臉，如金波層層蕩漾開去，直顯得他身姿挺直，氣勢非凡。
不知緣何，清幽總覺鳳絕臉色隱透著蒼白。
紫竹大將赤烈驟然騰身，寒光一閃，擋住鳳絕攻勢，接著劈下淩厲一招。
鳳絕連忙回招。二人長劍相擊，俱是招出如電，纏鬥在一起。另外幾名紫竹國將領紛紛上前圍攻。其中一人手持大刀，覷準鳳絕後背劈去。
鳳絕聽得身後動靜，凝眉一驚，無奈赤烈劍氣纏住他，無法分身，隻得身騰半空。雖躲過刀劈，可身前又刺來一劍，險象環生。
紫竹國大將赤烈步步緊逼，劍勢如虹，鳳絕卻因連戰多日未曾休息，劍勢稍凝。
愈戰愈勇，赤烈長喝一聲，長劍眼看就要刺中鳳絕。
千鈞一發之際，天邊急速飛來一支金羽箭，穿透赤烈腋下甲胄，震得赤烈向後跌倒在地，赤烈雖未被刺中，甲胄卻被金羽箭牢牢釘入土中。
鳳絕驚愕回眸，望向金羽箭飛來的方向。
淩亂的落石之上，一抹飄逸的白色身影迎風而立，竟是清幽。她背後是東升的旭日，血紅朝霞映染半邊天，她長發在霞色中四處飛揚，妖美絕倫，臨風之姿似從天邊走來的仙女。
清幽長臂舒展，手抱滿月，背挺青山，射日弓在晨光中耀出刺目金色，她的動作緩慢優雅，自身後取出數支金羽箭，不疾不徐拉開弓。手臂一鬆，箭如流星般逐一射出。
赤烈驚愕中不忘大喊，“大家快躲開，這不是普通的弓。”
可惜太晚，其餘紫竹國將領躲避不及，紛紛被清幽射中手臂或小腿。
紫竹國士兵們呆愣地望著落石之上長發飛揚的女子，又見眾將領均受傷，隻覺不可思議，嚇得四散逃去，連連驚呼：“妖女，她不是人，是妖女！”
清幽收起射日弓，橫空掠過，雙足連環踢踏，踏過數十名紫竹士頭頂，長袖一揚，卷住鳳絕手臂，道：“快走，其他人盡數撤離。”
此時赤烈掙脫方才刺入土中一箭，躍向半空，雙手握劍斬下，如劈波斬浪。此次鳳絕夜襲，他們損失慘重。好在鳳絕精疲力竭，若他抓住鳳絕，以鳳絕作和談籌碼，紫竹國尚有一線生機，若讓鳳絕安然離去，紫竹國離亡國亦不遠。
清幽想也沒想，空手擲出一支金羽箭，擋住赤烈攻勢。
赤烈皺眉，怒問：“敢問閣下是寧和公主？”
清幽不料赤烈認識她，一時愣住，答道：“正是！”
赤烈劍鋒直指地麵，痛聲道：“我知曉你，前幾日我返回寒霜部落，聽巫神提起你。寧和公主，你也算半個紫竹國人，怎能攻打生你養你的國家？”
清幽一驚，“你是寒霜部落的人？”
憶起往昔，赤烈眉間蕩漾起柔情，隻道：“何止如此，我與白若月青梅竹馬，若非……”他沒再繼續說，若非白若月愛上外族男子，背井離鄉，他定會等到白若月年滿二十五歲不做大聖女時娶她。
清幽隻覺心被刺痛，聽聞紫竹國大將赤烈，一生征戰，無妻無妾，想不到赤烈與她娘親竟是青梅竹馬。
赤烈見清幽有所動容，忙道：“我知你亦是東宸國皇帝長姐，你兩頭為難，我不指望你放棄攻城，隻求你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袖手旁觀即可。我們隻想擒住左賢王，與鳳秦國談判，不會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