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若闌疲憊地用一支手撐起額頭,另一隻手擺了擺,示意尹劍歸自便。
尹劍歸覺得這每一步都很沉重,他仍舊可以聽見玄鶯在房間裏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讓人淒寒。可他還是漸漸邁著步子來到了那間最靠裏麵溫暖的一間房子,門沒有關上,燭光搖曳後的那一張雕花的古床,躺著那個自己很想去見上一麵的人。
這個人,就是日前說過要守護自己一生的人,也是自己一時衝動把他推向了寒毒湖麵的人。他若是醒來來了,還會認識自己,原諒自己嗎?不管當時自己是帶著怎樣的心情,現在,他一點都不想失去他,他不是女子,不會輕易流淚,可壓在心頭的這種沉重的感覺,為何比流淚還要難過?
這個世間,還有沒有值得自己相信的人?為什麼要去踐踏他的一片真誠?悔恨啊……
尹劍歸走到床頭,看到司馬舞韶忙來忙去地,就問了聲:“有救嗎?”
“應該有的,我去和冷伯母商量啊……”司馬舞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將給這兩家人帶來怎樣的驚喜。
有救?還有希望!尹劍歸對著床上這個麵色蒼白的人,露出的難得的笑容。自己的欣喜難以言表,隻是在心裏默默道著,一遍又一遍,表哥,這次,我不會放你離去了。他看著這沉睡下安靜的容顏,忍不住,伸出了手,摸上了他的臉,漸漸感到他麵上出現的骨感,心下泛起陣陣酸澀。
年少的我,為何一直不懂?那一絲絲心中的疼痛?***思君,盼君,憂君,竟為源自慕君。
黑暗中,蘇戊隻是敏銳地嗅到那一股陰狠的味道來。
他淡笑了一下,該來的,走不了,要走的,留不住。
“閣下在房上不覺淒寒嗎?下來一同賞月如何啊?”蘇戊說得甚似從容。他細細地抿著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著。
“上來說話。”跟蹤他一天的影惟終於發了話。
蘇戊且笑一下,便從窗戶躍了出去。沒想到,上麵居然是一個小隊的人等著他。他看了又看,自知無法逃脫,對著影惟說了聲:“我跟你們回去,放了我弟弟!”
“由得了你嗎?你下毒毒害大少爺的時候,有想過放了月凰嗎?”影惟憤憤道。
一句話,讓蘇戊心下堵得不能再堵!可眼下隻能低頭,說道:“高抬貴手吧,鄙人弟弟正在發毒雙目失明之中。”
“那二少爺平日待你如何?他何嚐不是雙目失明?你又是怎樣回敬他的?”影惟激動地說。
有道是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江湖男兒怎可屈膝求存?可是他還是跪了下來,一般的人,看到這樣的場麵無不動容,可是影惟不會,他繼續說道:“我派人把守這裏,你隨同我回去!”
“謝謝……”蘇戊自恃丟了所有的尊嚴之後,終究是保護了蘇己一刻安危。
影惟瞟了他一眼,此即的蘇戊如此落魄,決計不是當初二少爺第一次帶回家的那副濁世佳人的摸樣。自作自受,這個詞,此時此刻再適合蘇戊不過了。
天街開始小雨細飄,微風寒寒,雨絲抽打在他的臉上,不算痛不算柔,就讓我來承擔吧,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終還是要去嚐的。
睡在柔軟蠶絲絨裏的西門驛碸依舊睡不安穩。周身發熱的他,嘴裏也開始不清楚地喃喃著,一直握著他手的西門驛艨不知如何是好,忽地說道:“月淥!”
“屬下在!”月淥應聲道。
“影惟還沒有抓到那兩隻狐狸?”
“回二少爺,暫時沒有消息!”
“你出去……”
“是!”月淥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端一盆熱水來!”
“好的,這就去!”
待到月淥把水送了上來,西門驛艨摸索著站起了身,迷茫地望著她說道:“好了,你在外麵守侯著吧,這裏不適宜女子了。”
“月淥可以掉男徒來幫二少爺……”
“不用,你出去吧!”
西門驛艨坐到西門驛碸身後,把他抱在懷裏,他的身體還是高熱得怕人,西門驛艨不禁皺起了眉頭,他一邊褪去驛碸的衣服,一邊用撫摩著他哥哥背上的那很長的一段刀痕,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致命的一刀,當時是怎樣砍在了驛碸身上的。也就是在那樣的時刻,他終究明白了這一生隻會為了他揪心。西門驛艨擰幹了毛巾,開始給昏迷中的驛碸擦洗,雖然自己看不到,也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哥哥裸露的樣子,是不是有點自私?他自嘲地笑笑,繼續接著擦,忽然聽見驛碸小小地喚了一聲驛艨的名字,他有點震驚,俯***去,仔細一聽,居然是:“驛艨,快逃……”
縱然是這個男子再堅強,此刻也是他最最脆弱的時刻,他忘記了一切地摟著西門驛碸。忘情地喊著:“哥哥,哥哥,哥哥……”
守侯在門外的月淥隻是搖了搖頭,卻見到一個紫衣女子走了過來。
“月淥參加樓主。樓主請留步,二少爺正在……”
“知道了……”剛剛轉醒的月冥本想來見西門驛艨。既然不方便,也隻好轉身了。“月淥,大少爺找到了嗎?”
“正在房中……身上中了月凰一樣的毒!並且因為處理不當已經開始毒發了。”
“毒發了?月笙怎麼說?”
“說若沒有獨家解藥,拖不過三日。”
“那月凰呢?”
“十五日。不可飲水,水是大忌。”
“不可飲水……能拖到什麼時候,影字隊收了嗎?”
“命令已經傳下去,應該就要回來了。”
月冥點點頭,順著台階走了回去。心下好些計較。要怎樣蘇家兄弟才肯拿出解藥?這人不去找事,事為何總是找上自己?
還是應驗了那一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要帶他走?”玄若闌雖然聽到這個看起來溫良無害的人說玄逾有救的時候,心下寬慰的不得了,但是一聽這個初次見麵的人就要把自己兒子帶走,不免開始懷疑起他的目的來了。
司馬舞韶點點頭,說道:“冷公子的病,若是我沒有診斷錯誤的話,應該是中了西盟之國的毒所致,此種毒藥是千年寒毒,隻要觸碰皮膚就會中毒,中毒者最初開始昏睡,時而清醒時而暈迷……”
剛講到這裏尹劍歸走了出來,司馬舞韶對著他笑了下,繼續說道:“而後開始咳血,最後就隻能靠真氣吊命,什麼時候真氣一斷,就性命不保,並且持續昏睡,食不下咽,完全是等死狀態。”
“你有什麼方法救他?”玄若闌見他講的頭頭是道,心裏相信了個大半。
“這是家傳的一些秘方,恕晚輩不能告之了……”司馬舞韶言辭誠懇,態度憨實,叫人想不相信也難。玄若闌看著他疑惑了半天,道了聲:“你,你待我想想……”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老萊,你侍侯司馬公子睡下吧,司馬公子,明天,我給你答複……”玄若闌心下亂了。連她平日裏最整潔的發絲也開始亂了。淚容始闌幹的婦人,縱使憔悴卻又另一番景致。
“那晚輩先行休息了……”
由老萊帶著往西廂房走去的司馬舞韶臉上露出了一抹不為人知的笑……
“劍歸。你隨我來……”
“好的……”尹劍歸應了一聲,跟隨玄若闌往內殿深處走去。
來到玄逾床前,玄若闌背著尹劍歸說道:“明日,我會叫老萊送你們回城,我把逾兒交給你了,待他康複,你們就可以成就大計……但是萬不可鹵莽知道嗎?”
“劍歸謹記伯母教誨。”
“司馬家畢竟是仇家,不可全信,現在逾兒這樣我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你定要護住他,知道嗎?司馬家中除了夫人,隻有男丁,鶯兒定是進不去的,可以的話,你能安排她嗎?”
“自然可以安排在上官家中……”
“好的……”玄母想想又問道:“湖中女子是你什麼人?”
“尹沂孀,晚輩的姐姐。”
“什麼時候的事了?”
“在晚輩五歲的時候……”尹劍歸眉尖展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玄若闌伸出一隻手撫摩上尹劍歸的臉,說了聲:“傻孩子……”旋而又說:“現在你可知道日耀下落?”
“在西門家中……”
“逾兒的雙匕便是火刖,想必你也知道了,你從小可曾習過天成七訣?”
“未曾……”
玄若闌眉頭稍緊,說了聲:“無妨,逾兒身上有兩家血脈,可以開封古炅。現在他還剩下最後一重了,你得助他,過去了,就是天下第一,若過不去,可就是廢人一個了……”
“晚輩盡當竭盡全力幫助表哥!”
玄若闌眼睛開始濕潤了,她再次摸了摸尹劍歸的頭,眼裏滿是憐惜,她把他拉到床簷坐下,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司馬舞韶收拾好了行裝,來和玄若闌請安:“晚輩叨嘮了好些時侯了,不知冷伯母考慮的如何了?令公子的事是?”
“這就要有勞司馬公子了……”
“沒問題,那,晚輩這就上路了……”待尹劍歸把玄逾抱上了馬車,司馬舞韶向玄母深深鞠了一躬。
尹劍歸抱著玄逾,發現他的身子輕了很多很多,才短短數日,懷中這個人竟如此消瘦,並且還是拜了自己所賜,心下不免刺痛,異常難過……
玄鶯和玄母道別著,說道:“師母放心好了,鶯兒會和師兄一起回來的呢!”
“路上小心……”玄若闌不再多說什麼,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她,淡淡地笑著,因為,她始終相信著……
“二公子,影惟帶著蘇公子回來了。”月淥向房間裏的西門驛艨稟告著。
“把他帶到會客堂,我稍後就到!”西門驛艨開始給驛碸穿衣服,再用被子把哥哥裹了個嚴實。他輕輕地撫摩著哥哥的發絲,溫柔萬千地笑了笑,感受著驛碸身上的高熱,西門驛艨把心一橫——管曾經與你的友誼如何,敢來害哥哥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門被拉了開,一襲白衣的西門驛艨走了出來,一個小童連忙走上去,扶住了他的一隻手,隻聽西門驛艨說了聲:“月淥你去通知月冥等人來會客堂……我先去會會他!”
“屬下知道了,這就去辦。”說完,身影迅速影沒。
待到西門驛艨來到會客堂,影字小隊的人全部都集中圍繞在了蘇戊身邊。為首的影惟看見二少爺走了進來,連忙攙扶他坐上正位,小聲報了一聲:“二少爺,他在您的正前方。”
西門驛艨點點頭,示意明白了,現下的蘇戊看著驛艨,早在三天前還是無話不說的至交好友,而如今,卻為了一個任務反目。世態無常多變,早就不是自己該去定義的了。
西門驛艨挺直了背,端起茶碗,站了起來,少許喝了一口,“看”著蘇戊說道:“好你個前朝台甫蘇家遺子,說,還有什麼是假的?”
“除了與你的友誼,都是假的!”蘇戊無奈地說道,此時來提友誼,似乎也不可能被他相信了。
隻聽“啪”的一聲巨響,但看見西門驛艨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砸了去,激動憤恨地說道:“你還配跟我提友情?你自認為對得起這個‘義’字麼?”
這時,月冥帶這月字小隊的人來到了會客堂,紫衣女子麵容略顯憔悴,隻是報了一聲:“二少爺,月隊過來了……”
西門驛艨重新坐回椅子上,說了聲:“說!我哥哥中的是什麼毒?”
蘇戊無奈地說了聲:“‘命懸一線’本門的聖花之毒。”
“識相的就趕緊把解藥拿出來。”發話的居然是月冥。這個氣勢絲毫不亞於男人的女子。
蘇戊心下一計較,或許,蘇己還有救。於是他說道:“無藥可解……”他頓了頓又說道,“若是遇水,毒發更快!”
隻聽西門驛艨響聲很大地站了起來,三步並做兩步地衝到蘇戊麵前,把他從地上抓了起來,就是一巴掌扇到蘇戊唇角掛血:“混帳!把藥拿出來……”
“此花之毒確實無藥可解,你打死我也沒用!”蘇戊心下想著,以自己對西門驛艨的了解,還需要再激他一下。
“你!”西門驛艨再次響亮地扇了他一巴掌,重新跌坐在椅子上,一種絕望的氣息彌漫在他的四周。
“既是你派聖花之毒,怎會無藥可解?”月冥看來真是西門家不可或缺的女子。
“夜聖堂的弟子自是從小少量吸食聖花絢羅,堂下弟子並不畏懼此毒,自長大後,也多數的毒不會侵身。”蘇戊說著,無奈地在心理嘲笑著自己。
“那也就是說有解法了嘍?”月冥輕挑起了眼睛。
“堂下弟子的血入藥,方可解毒。”蘇戊一番話,西門驛艨拈緊了椅子的扶手。月冥上前將一隻手搭在西門驛艨身上,示意這個江湖經驗不多的二少爺稍安毋躁,繼續說道:“你自願為大少爺解毒?”
“是的,但有條件!”
月冥心下一氣,想道,我就知道!而表麵上卻說:“什麼條件!”
“日耀相贈……”
西門驛艨拍案而起,“姓蘇的,你不要得寸進尺,你弟弟還在我手上!”
“舍弟的一條賤命,和西門大公子的命,誰更重要?二少爺要好生掂量著!”蘇戊就是在賭這一刻,西門驛艨對他哥哥的感情,西門驛艨從不隱藏,隻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隻是沒有人說出來,但沒想到,這居然成為他唯一的弱點了。
經過大起大跌轉圜的心裏爭鬥,這個不能沒有哥哥,這個把哥哥看得比自己還要重的人,終究是選擇了沉默。一邊是武林無上榮耀的日耀寶劍,一邊是生命中唯一的信仰。
西門驛艨把椅子把手扣得越來越緊。如何選擇?失了寶劍,失了西門家威儀,失了哥哥,自己將生不如死。西門家的名聲定不能丟了,哥哥也一定要!
西門驛艨一下狠心,說道:“壓他下去!準備給大哥解毒!”
蘇戊心下苦笑,嘴角憂似那一抹淒涼。其實自己從來都沒有籌碼賭這個局,他賭的僅僅是西門驛艨愛西門驛碸有多深沉罷了。
情網之中,還有多少人保持著那一份令人痛苦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