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熙侯府中燒檀冉冉,封肅蹙眉,抖著一隻手咬牙替自己綁繃帶。年輕的權臣自來便懂得凡事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才受傷那會兒,他就趁夜逮人。而後擔心封晚安危,又獨自策馬至京郊,正好碰上良宵等人,守了大半夜,直到買凶殺人的那位少卿被手下捉住,才又趕回去連夜審問。
甚至在刑部囚室裏,封肅也是耐著銅爐滾水的高溫,眼看著那人被在鋼刷底下一遍遍被梳洗至死。
敏銳的嗅覺捕捉到彌漫上來的血腥氣,遮蓋了老檀的香氣。就像自上了戰場之後,一直附在他身上的那種味道,殺戮和死亡。
層層繃帶下的皮肉依舊翻卷,幾處地方被勒得發白,傷口並沒有愈合的趨勢。封肅齜了齜牙,撕下黏在皮肉上的繃布,胡亂灑了半瓶金瘡藥,不想傷處血頓時湧出,衝開了將將才灑上的藥粉。
“這可是樓裏頂好的藥材,就算不待見奴家,也不必拿奴家的藥材撒氣啊。”拜星月慢一手舉著團扇,優哉遊哉踏進門來。
“小侯哪敢不待見烏江樓的掌事……”話還沒說完,一隻溫軟纖手便搭上了他受傷的手臂。
拜星月慢取了自己的帕子蘸了些茶水,細細拭淨封肅手臂上糊在一處的血與金瘡藥,待血流得慢了些,又重新自袖中拿出另一瓶藥膏,指尖撚了一蓬藥粉,灑在傷處。
“男人做事,果然都是粗心大意。”
封肅垂頭,並不做聲。
“主子夫妻關係甚好,而且今日奴家見侯爺府中文士進了京郊別院,想必女主子如今也知道侯爺之前沒告訴她的那些了?”
封肅還是不語,眼中神色不明。
屋子裏的沉默沸反盈天。
“侯爺,雖然奴家當初是拒絕了你的好意,不過如今奴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論是之前的負心人還是之後欺侮奴家的男人,現在早就在九泉地下湊一桌打馬吊了。侯爺會覺得奴家自甘墮落,奴家卻樂在其中。”
封肅漂亮的臉忽然擰了起來,一把揪住拜星月慢的手腕,“商清儂!”
拜星月慢卻柔柔笑開,“侯爺,您抓疼奴家了。還有,奴家現在的名字喚作拜星月慢,賣藝也賣身。至於商清儂,早就隨著太守府那場大火一起,燒得渣都不剩一點了。這事,奴家還要感謝侯爺,若是沒有侯爺,何來如今的奴家?”
封肅緊抿的唇終於啟開,胸腹間的怒氣呼之欲出,“太守糟蹋你,把你賣去窯子,我替你贖身,替你殺了他,替你燒了太守府,讓你去烏江樓保以生計沒錯,可如今呢?烏江樓掌事,黃金千兩一夜,裙下之臣無數,比上京第一花魁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從來不知,你原來這麼喜歡被千人輪萬人上!”
茶杯藥瓶紛紛跌落,發出清脆響聲,封肅一把將拜星月慢壓在桌上,單手卡住她白滑細嫩地脖頸,眼中有殺意翻滾不停。
“侯爺真是好大的火氣,不過是想奴家服侍您麼?無妨,今次奴家破例不收銀子,任侯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嗬,奴家就是這麼喜歡千人輪萬人上,而且樂此不疲呢。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封肅的臉慢慢扭曲起來,手中慢慢加大力氣,望著掌下的人白淨臉麵一點一點變紅。
那一年,封肅進京,偶然救下太守府扔進窯子裏的小妾商清儂,本著美人無罪的原則,封肅把她帶進了裴蘭遲府邸。
當時的裴狐狸眯著眼,笑得燦爛,“姑娘是想去我開的酒樓裏當掌事人,還是跟著封肅公子,日夜掃枕席以待?”
商清儂毅然選擇當了烏江樓掌事,更名拜星月慢。
拜星月慢,即是拜新月,舍棄昨日種種。
長袖善舞的女掌事百伶百俐,周旋於各個階層人物之間,很得裴蘭遲賞識。
封肅一直以為沒什麼,直到有一日,拜星月慢掛出招牌。持有千兩黃金者,可與女掌事共度良宵一夜。
美人既善解人意,又善解人衣,還才品貌兼得,於是乎自那日之後,上京的風流王孫趨之若鶩。
封肅直到如今也沒有想明白其中因由,雖然也曾問過,甚至發過火,拜星月慢依舊興致昂揚地繼續將自己放在枰上,待價而沽。
有禮又會害羞的商清儂對他說,“公子你長得真好看。”
如今烏江樓整日濃妝豔抹的女掌事會抽著煙鍋,冷靜下達一道又一道取人性命的指令。
單手的桎梏慢慢鬆開,拜星月慢脖頸上已經是青紫一片,封肅轉身偏向窗外,素來與妹妹如出一轍的尖牙利齒今日卻忽然惜字如金,“你走吧。”
拜星月慢起身,稍稍整理一番衣襟,從容道,“那奴家便先行一步,侯爺若是有什麼吩咐,大可派人傳喚奴家。”
“嗯。”
門扉輕輕響動,落日餘暉裏,裙裾飛揚的嫋娜倩影逐漸消失在廊角。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前半句似乎歎得蒼涼,後半句卻又無端給人以希冀。有的人,緣慳一麵,卻好似已相交百年。有的人,共度經年,卻始終無法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