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1 / 2)

代跋

在荊歌的那些比較貼近他自身經曆和體驗的小說裏,你總會發現一些稍稍偏離常規、近似生理痼疾或心理固置的東西,它們在小說中成為敘事的興奮點,荊歌特別賣力地將它們在語言之流裏泡開,看著它們稀釋和變形,甚至呈現怪誕的麵目。在這樣的麵目跟前,基於常識的評斷注定無用且好笑,它生成的是另一個世界。在這裏,生命的壓抑與扭曲得以揭示出來,它讓人從中感受到心靈深處升騰起的反抗——反抗孤獨,反抗產生孤獨的無形的秩序。

對一個不願受羈縛的心靈來說,反抗從根本上源自自身的敏感與自覺,因為她永遠在渴求中聽見潛藏著的真實的聲音,永遠渴望看到自我之所在及其可能抵達的地方。文化在以她的豐厚資源滋養著後人的同時,也構成對生命本真的淹沒。因此荊歌小說中的敘事人,總是抓住可能的時機,對那無所不在的文化扮扮鬼臉,偶爾還敲打下來一點兒她臉上的脂粉,她的豐韻和風情幾乎沒有完整地露過麵,頂多是在一些容顏姣好的女子身上投下一點影子。她並不確定,無從把握。這是一種近乎溫柔的反抗,它注定於事無補,它缺乏我們通常所期望於反抗的衝擊力與厚重感,但對荊歌的個體存在來說它敞露了真性情的流動。在荊歌的小說裏,你常常可以看到,權威被放置於一種尷尬的情境中,好像讓他們走到了哈哈鏡的跟前。這似乎透露出荊歌小說中反抗之源的消息——它來自生命經驗中最基本、最樸素的部分。

——林舟

荊歌的小說一向給人自如的閱讀感覺,《鳥巢》大概是荊歌的第五部長篇,也是他最自如的作品。我想他的寫作隻有大的計劃性,卻沒有具體的約束。他的五部長篇小說,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發表或出版的《漂移》和《粉塵》帶著比較明顯的“後先鋒”與“新生代”觀念痕跡,敘述技巧突出,人物行為意識大於對小說本體統一性的考慮,缺少一種相對較為順暢整飭的自然天成的敘事能力;但是到了《槍斃》以後,《愛你有多深》就明顯地展現了一個跨越的勢頭,對長篇小說的文體、架構、人物關係、場景、線索、節奏及內蘊都有不著雕痕的安妥布置,以至於有些細節略顯密集,過於結實。到了《鳥巢》,我們可以直覺領會到,荊歌終於把快樂的敘述和倒黴的人物融為一體,前麵的那些特征,不必刻意設置,不再是並排的而是相生相克的,被荊歌隨手摶和任性擺弄就做成了一個漂亮精致的《鳥巢》。按照成長的年代順序,《槍斃》寫的是少年時期,《愛你有多深》是成年工作以後接近中年的現實,而《鳥巢》應該是在兩者中間,寫大學校園生活,但是正是對這段成長史的寫作,他找到了不遠不近的審美世界,自由地把握跳蕩,放開來添油加醋,不吝不廢,隨心所欲不逾矩,聰明絕頂地裝傻充愣。

荊歌的小說宣示了一個寫作定理:自由度和完成度成正比。

《鳥巢》也將以它的高超的完成度使得目前的中國小說令人刮目相看。

——施戰軍

荊歌眼裏的世界有邪異的瘋勁兒,一個掄圓的巴掌、一座老屋、一架鋼琴都顯得壯觀華麗、豐滿妖嬈,他熱衷於從“粉塵”中看出七彩五色,或者說,最微小之事物的宏大、繁複使他心醉神迷。荊歌在許多小說中使經驗回到感官,在感官中沸騰、膨脹。荊歌的眼睛是獨特的,即使當他極力克製著手筆時,他依然能夠在日常生活的質地上看出一種喜劇性。《粉塵》中很多的地方都是放誕的狂歡,荊歌壓低了音調,結構和語言整飭修潔,這使小說成為消了音的狂歡場麵,不那麼恣肆喧囂,但自有茫然錯亂的“粉塵”之感。我想,這種黑色的、喜劇性的氣質,這種在任何場合發出不得體的笑聲的勁頭,是荊歌作為一個小說家的根本力量所在。在他最好的作品,比如《太平》、比如《口供》和《蓖麻》中,他以不同的方式運用了這種力量。

——李敬澤

荊歌對於當代小說的貢獻現在還沒有多少人重視,我個人認為他是當代作家群中罕有的充滿幽默感的一個,這份難得而真實的幽默感引領他認識生活,也幫助他確立了獨特的敘述立場。荊歌在文字背後的形象基本上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人,東走走西逛逛,卻是一個有計劃有耐心的捕獵者,由於目光不夠嚴肅,跳躍不定,反而能捕捉到藏在世道人心褶皺裏的細節,也輕鬆地避開了別的作家所經營的文學主題。讀荊歌的作品,會感到一些幽默而憂傷的蒼蠅在文字裏麵嗡嗡地飛,可悲的生活在向可敬的生活逐級升華,灰暗的人生在悄然向華美的人生過渡。這當然隻是我對荊歌小說作出的積極的理解。荊歌的寫作是能夠自我滿足的,卻也是孤獨的,所有孤獨的寫作必須是一種驕傲的寫作,我相信荊歌其實是一個驕傲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