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關係
這是你表妹，有人對裘一峰這麼說。
其實他早就注意到這個女人了，在外婆的遺體被抬起來，準備塞進殯儀館的運屍車時，她哭得最凶。突然爆發出來的一聲大哭，類似慘叫，估計被嚇著的，不止一峰一個。
她的長相，有點熟悉啊！
像誰呢？小學的同學，還是曾經的一個客戶？
這麼寫小說很無聊是嗎？似曾相識，不過是陳詞濫調。
老人家的過世，似乎是一場狂歡，許多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都聚到一起了。抽煙，喝酒，大聲說笑。放下所有的工作，似乎有了一個休閑度假的理由。一個大派對。
一峰的光頭上，似乎被淋了雨。他知道不是雨，因為天晴著呢！抬頭看看天，難得的沒有霧霾，飄浮的幾朵雲，看上去特別的純潔。估計是淚水，是誰的淚水，滴在了一峰的頭上？
他一直都沒有哭。其實他是內心最悲哀的一個。倒不是多愁善感，而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經常會想到生與死的事。一個人活著，真的有意思嗎？忙忙碌碌，賺錢，追逐物質，成功的喜悅，常常需要之後加倍的落寞來償還。人為什麼要生？父母把子女生下來，到底是恩還是罪？恩重如山，就是因為含辛茹苦的撫養嗎？需要報答嗎？需要用無盡的孝道來回報嗎？
誰在回報這位直挺挺躺在門板上的老婦人？外婆長什麼樣，他真的完全想不起來了。越想越模糊。這麼多年，他很少回家鄉。即便是過年，也常常沒有回去。老家隻是老家，是遠遠的一個地方，是時空深處的一個幽暗角落。與自己的生活真有什麼關係嗎？他不是去泰國清邁過年，就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而不可能回那個老家過年的。老家是什麼？是一艘越駛越遠的小船，詩意，有時候讓人惦記，但是，與現實的生活又有什麼關係？
因此，兒女什麼的，真有那麼重要嗎？生死攸關嗎？再親密的關係，到後來，都陌生得讓自己感到吃驚。
但是這個表妹，自己一定是曾經見過的！
在哪兒？
難道是在夢裏嗎？
裘一峰為自己緊盯著表妹的眼光而感到羞愧，後來。
這些年做什麼生意都不如炒房。裘總幹過很多營生，開過塑料包裝廠，人工養殖冬蟲夏草，還弄過婚慶公司。但是，如果不是買了幾套房子，估計他還是個窮人。他的妻子妙玲，就是喜歡買房子。她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房子。隻要有空，隻要什麼地方有新樓盤，她就會去看。看房是她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娛樂方式。任何事情，你隻要頻繁接觸，沒有不粘上的。房子不斷地看，自然會不斷地買。
買這麼多房子幹什麼呢？
她名下，他們名下，還有他們女兒名下。後來，就是嶽父母，嶽母、嶽父，能用的名字都用上了。妙玲的綽號，由“中央二套”，變成了“中央五套”。是的，地段都是好的。有些人對於有些事，就是天才。比如一峰的高中同學華冬，他就是個炒股高手。別人買一隻股票，一買就跌，一拋就漲。華冬則是反過來的。他是閉著眼睛買，一買一個準。
我是旺夫命！妙玲經常對一峰說，不是嗎不是嗎？我要不買房子，家裏還有一分錢嗎？
一峰其實不服。你哪來錢買房？不都是我掙的嗎？
妻子很生氣，覺得裘一峰不講理。錢是你賺的，但你的錢隻是付了首付，是我借了銀行的錢。銀行的錢是大頭！我用銀行的錢，錢生錢，賺得比你更多！要是不買房，你賺的錢不也是賠了嗎！
表妹說，表哥啊，我發現一個現象，我告訴你哦，你看好了，凡是微信裏用花來做頭像的，都是中年婦女！我說得對不對？
裘一峰有點佩服表妹，真是這樣呢！他點開微信通訊錄，一路隻找頭像是花的，果然都是四十以上的女性。也包括他的妻子妙玲。
表妹說，我可以去給人家算命。
為什麼？
表妹說，我就對她說啊，你要是把微信頭像上的花換掉，你老公可能就會和他的小三吹掉。
表妹說，我這麼一說，她一定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我不認識她，也沒她的微信。但是，我知道她的頭像是用了花的圖片。她一定會覺得我很神，是不是？
一峰看了看矮小的表妹，覺得她是個怪人。
表妹到一峰家裏來，已經半個多月了。當初她提出來到他家裏照顧他中風的母親，一峰是不同意的。她這算什麼？保姆嗎？好像不合適吧！
自己人嘛，不是更貼心嗎？我還可以幫你們做飯！
母親是個挑剔的女人。家裏請過十幾個鍾點工了，在一峰看來，有幾個都很不錯的。不是長相不錯，而是幹活挺麻利的。但是母親一個都不滿意，好吃懶做、妖裏妖氣、觸黴頭的樣子、寡婦臉……這些惡毒的詞兒，母親的嘴裏豐沛得很。
老人家對表妹顯然是滿意的。其實她幹活真的不怎麼樣，有時候還用抹布替老人家擦嘴呢！但母親就是覺得她好，對她比對妙玲還親。一峰開始擔心，這個家裏快要容不下她了。對，是表妹，她的進入，對這個家庭來說，是院子裏長出來的一枝莫名其妙的植物，而且竟然還開出花來，令人不安的花兒。
裘總最近把他的一處廠房賣了，租了中山南路上的一個門麵房，打算開一家土特產商品店。什麼生意都不如吃的生意吧！有機米，無公害的木耳香菇，土法榨的菜油，還有小米綠豆赤豆之類的。
但是妙玲又要買房。也許是覺得男人錢再多，到頭來有可能不是她的。買了房，她就能掌控。而且現實告訴她，告訴了所有的人，那些看空唱衰房地產的，都是一些神經病。誰相信了他們的話，誰就倒黴。房子永遠漲，越限越漲。老百姓、銀行、政府，大家都捆綁在一起了。泡沫沒錯，是泡沫，誰都承認是泡沫。但是，你不買，倒黴的是你自己。放眼望去，這十年，凡是買房的，都賺了。貧富差距，就在買不買房之間拉開了，拉大了。要麼與泡沫一起飛，要麼與泡沫一起毀滅。否則怎麼辦？錢存銀行嗎？你不是說笑話吧？那麼錢怎麼處理？辦廠？開店？有買房賺得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