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背對著昔草。昔草怔怔站在那裏,陽光變成細小的針芒,紮得她的眼睛灼灼痛起來。她覺得憂傷像城市的行人一樣在荒蕪的體腔突然都湧出來了。她措不及防,並且徹底失守淪陷。
周小喬彎下腰,拎起那隻鞋帶斷了的涼鞋。
光著一隻腳,她苦惱地問男孩:“這下怎麼辦?”
周晨染不假思索地蹲下去,“來,我背你!”
周小喬猶豫片刻,卻幸福地伏上他溫暖的背。
男孩背著女孩,慢慢地走進校園裏。
幸福的畫麵,像一部唯美的愛情電影。鏡頭拉長的角度盡頭,有一個女孩默默地流淚。那是整部電影唯一的憂傷。
別人的幸福,卻由她來流淚襯托。
陌生的風吹過頭頂,昔草忽然想起曾經那麼喜歡她,曾經不顧一切地幫她的那個少年犯。
她不知道為何想起那個她從未喜歡過的少年犯。
她想起他,又很快忘了。
後來,連周晨染也忘了。
她繼續在廣州上大學。
她遇見了許多比周晨染更好更溫柔的男孩。她和他們談戀愛,愛得死去活來。
每次分手,她都會迅速忘了曾經愛過的人,又迅速找另一個人來取代感情的空白。
她一直忘記了好多人。並且從不試圖想起來。
未完結的故事,在二十二歲那年延續。
有天晚上跟當時交往的男生推壞掉的單車去修。
修車鋪很少。走了好遠才在一間中學校門外找到一家簡陋的鋪子。
修車的師傅很年輕,隻有二十幾歲。全身髒兮兮,臉上沾滿黑色的汙跡。
他一邊修車,一邊看自己。昔草被他看得不舒服,扯著男友去隔壁的水果攤買水果。
入夏了,水果攤裏各種水果的味道交錯織過鼻翼。天氣很熱,她們便決定買西瓜解暑。
選了兩隻,裝兩個塑料袋,一人拿一個。
晃晃蕩蕩地掛在手裏。沉甸甸,如戀愛的感覺。
回到修車鋪,單車快修好。她隨手把西瓜放在一旁。
然後跟男友說起她高三遇到的一個少年。
“那個人,喜歡我。我叫他做什麼事他總是毫不猶豫地去做。有一次,我叫他去強奸我的情敵,他居然真的去做了。”
男友瞪大眼睛,不太相信,但還是笑著說那人犯賤啊。
她哈哈大笑,轉問:“那麼,要是你,你會做嗎?”
男友不加遲疑地,堅定地搖搖頭。
“不會。強奸犯法的啦!”
她還是笑。這個問題,她曾經問過和她交往的許多人。
基本上得到的回答都是一致。
“有病麼?做那種事會坐牢的啊!”
於是,每次她都會發現,沒有人比少年犯更喜歡她。
可惜她忘記了,少年犯長什麼模樣。他隻是她生命中一個倉促的存在,她對他的一簇簇記憶都已恍然熄滅。
修車師傅一直默默不語。昔草發現他的左腳很奇怪,一直莫名其妙的痙攣,像得了某種疾病。她像想起了什麼,可這一縷輕飄飄的記憶被風一吹,就散了。
頭上飄落幾瓣木棉花來。昔草抬起頭。修車鋪就在一棵很高大的木棉樹下,開滿了木棉花,迷境一般的深邃靜謐,空氣裏膨脹著溫暖的陽光和木棉花的香氣。
單車修好了。付了錢。昔草跳上單車後座,摟緊男友的腰。
車籃子裏放著一個西瓜,騎起來就搖搖晃晃。昔草跟男友開玩笑:“喂!喂!騎穩點,小心被車撞殘廢啊。”
男友笑道:“放心!放心!撞車了我陪你一起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