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草十八歲了,才好像第一次過生日。
之前的十七歲,十六歲,十五歲……那些本該是幸福記憶的生日情景,竟然一個也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的,何止這些。七歲到十七歲,這十年的時光,被某人硬生生地抽掉,隻剩下一大段的空白。
很多故事,很多人物,消失在那段空白中。
滿是破洞。再也無法填補。
昔草放棄了,放棄尋找那段屬於她的記憶。醫生跟她說,失憶這種病,無藥可治。
她嗬嗬就笑。“哈,原來我得了絕症。”
媽媽抱緊她。用溫暖的體溫包圍她。
“傻孩子,你的絕症治不好,但是也不會死人。”
昔草抬起頭。她抱著媽媽的腰:“媽媽,你好像變老了,變矮了。”
媽媽疼愛地點點她的小鼻子:
“我的乖女兒,不是媽媽變矮了,是你長高了。你十八歲了。”
“是哦。我今年十八歲了。我明年就要讀大學了。可我很笨,老師說我這種成績連三流大學也沒希望。”
“沒關係。女兒,媽媽有錢,可以送你到外國留學。”
“媽媽,可我不想到外國讀書。我想留在這裏,我想讀某某大學。”
“為什麼呀?”
媽媽困惑地問。昔草笑了笑,不肯回答。
可她的臉,卻泛起了薄紗般的淺粉紅色。少女的羞澀情懷,一脈一脈地蔓延臉頰。
她在心裏羞答答地說,因為,國外沒有她喜歡的人。
她喜歡的那個男孩,高三(1)班的周晨染,聽說決定考取本地的大學。
周晨染是全班最帥的男生。他有王子般的笑容,皮膚白皙,一小撮劉海經常在額頭上留下一小塊陰影。他喜歡攝影和汽車雜誌,運動也很棒,是班裏籃球隊的主力後衛。
喜歡周晨染的女生多得數不清。也包括昔草。
昔草第一次來到這學校讀書,惶惶站在校門口不知所措。媽媽忙著生意,不能陪她。她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地方,七歲時的那種恐慌感覺突然又襲上心頭。
丟失了十年時光,所以,七歲的事情想起來就像昨天發生似的。那是2000年春季的某一天,媽媽牽著她的手,來到了一個小公園裏。她記得當時手裏抱著一隻髒兮兮的毛公仔,媽媽帶她在秋千上坐下,並且輕輕地搖起她。
她快活極了。秋千飛得好高好高,到達最高點時,瞳仁裏就隻剩下藍藍的天空,長久地蔓延。她大聲地歡呼,她難得這麼高興。媽媽也少見地露出了笑容。
媽媽說,小草,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她狠狠地點頭。
自從媽媽改嫁後,她就一直沒有快樂過。繼父是個很壞的人,經常酗酒,喝醉了就拿她們母女倆出氣。兩母女經常抱在一起,滿身傷痛地睡完一夜。
睡在床上,隻要一抬頭,昔草就能看見月光掛在狹小的窗戶上。爛醉如泥的繼父發出很大的鼻鼾聲,濃重的酒氣彌漫在逼仄的小房間裏。有微涼的風,吹過窗外的樹枝,聽起來就像一首演奏蹩腳的催眠曲。
那天,她和媽媽一直玩到傍晚。玩得累了。汗水淋漓。
媽媽跑到公園對麵的冷飲店,買回一支三色冰淇淋。她撕開包裝紙,甜甜地舔起來。這一天她過得多麼快樂啊。她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
她不想再回那個潮濕又狹窄的家。那個家裏有個很可怕的男人,生氣了,五官就駭人地扭曲起來,他就像魔鬼,邪惡的眼神飛出陰森森的眼眶,伸出利爪向人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