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內,一縷佛門青煙在嫋嫋騰起,令身處四壁清淨之地的人雜念漸滅。
一位麵容清臒又目泛神光的老僧打坐在案前,隻見他一手持佛珠,緩緩數動,另一隻手端茶而淺啜,而後放下茶盞,口吐光明:“阿彌陀佛,人之一生,就在如來覆手之間,想來,老衲已與鍾檀越有十餘載未曾見麵,鍾檀越別來無恙吧?”
鍾無虞跪坐在老僧對麵,向老僧合十,虔誠道:“少林方丈空相大師無恙,在下就無恙。”
空相大師一手作彌陀中品印相,道:“鍾檀越所言甚妙,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即是多,多即是一’,檀越即老衲,老衲即檀越。”
鍾無虞亦啜一口茶,笑道:“那在下豈不成佛了?”
空相大師亦笑道:“老衲是佛亦非佛,檀越非佛亦是佛,有佛偈語‘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鍾檀越亦有妄想執著否?”
鍾無虞稍加思慮,道:“在下並無妄念,卻有無盡牽掛,也有永不更改的執著,所以,在下難以成佛,不能證得。”
空相大師歎道:“哎,何必牽掛,何苦執著,人生一切皆苦,鍾檀越你有慧根,可做到‘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放下一切,斬斷情緣,一心向佛,方能脫離苦海,修得正果。”
鍾無虞苦笑道:“大師乃輪回轉世之佛,法號‘空相’,意取祖師‘達摩’圓寂歸葬之寺名,大師實為禪宗祖師元神降身,功德無量,因此能超脫紅塵,四大皆空。”
空相大師再啜一口茶,又囑房外小沙彌另沏一壺新茶,再道:“佛法無邊,老衲與檀越再論上一千個日夜,恐也無法說得清澈透底,也罷,老衲‘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鍾檀越,老衲且做你一回牛馬,如何?”
鍾無虞雙掌合十道:“大師言重了,在下豈敢?”
空相大師麵露慈色,隱隱有佛光顯照之象,一雙神目射向鍾無虞,道:“十多年前,老衲應你師父藍極天之邀,和諸多武林同道一道上天山‘極天劍莊’,赴三年一次的‘問劍論法’之武林盛會,這盛會一連舉行五日,來客眾多,有穩重老者,有精幹強者,亦有後起之秀,相互交流切磋,有實戰,有口伐,亦有把各家各派武功書譜進行交換互鑒,實戰點到為止,口伐則針鋒相對,但又以理服人,交換書譜亦不藏頭掖尾,坦誠交流是也,而實戰中尤以鍾檀越與令師妹雙劍合璧最為精彩絕倫,由劍術說來,鍾檀越已冠絕群雄,老衲自問亦難以抵禦。”
鍾無虞忙低頭合掌道:“豈敢,豈敢,空相大師身懷少林眾多絕學,後輩豈能與大師相提並論,更不敢以雕蟲小技而居之,大師如此說來,折煞晚輩了。”
空相大師一搖手,道:“鍾檀越休要自謙,老衲闡論佛法要高於檀越,可檀越論劍法造詣卻勝老衲一籌,出家人不打誑語,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此所謂誠心禮佛,即可皈依,阿彌陀佛!”
鍾無虞再次合掌還禮,對空相大師所言心悅誠服。
其實,佛有大智慧,能容萬物,能解萬物,能度萬物,且又法證眾生平等,眾生皆佛,佛皆眾生,其中妙法,又豈能超越,看似超脫,卻猶在佛中。
鍾無虞思及此處,不禁連連搖首。
此時正值小沙彌沏茶而來,鍾無虞無意瞧去,卻見此小沙彌手有微顫,麵有古怪之色,一雙眼睛竟不敢瞧人。
許是這小沙彌未經世麵,見有生人,便心生怯意,故而有此表象。
隻是,這小沙彌卻遲遲不往盞中斟茶。
鍾無虞正覺奇怪,卻聽空相大師言道:“慧行,還不快快斟茶,你莫不是要怠慢貴客?”
這法號為“慧行”的小沙彌始有覺醒,方來斟茶,卻因手抖而令茶潑灑於案,竟因此而僵住了。
那空相大師亦不嗔怒,把一隻手搭在慧行斟茶的手上,另一隻手握住壺耳,示意慧行放開手,自己來斟。
那慧行好似得到解脫一般,又似往登極樂之界,放開執壺之手,竟鬆口大氣,退至一旁。
“慧行,你且退去,我與鍾檀越尚要秉燭夜談,無我呼喚,無需進來。”空相大師擺手令其退卻,那慧行聞言退之如流,出得門來亦不忘關閉禪門。
空相大師待其退去,乃為鍾無虞斟上一盞,又啜一口小沙彌慧行雖潑灑於案卻也斟滿之茶,鍾無虞想出手製止,茶卻入口。
那空相大師亦要鍾無虞品嚐一番,道:“此茶名‘峨眉雪芽’,寺中高僧長老皆飲此茶,一日三道,此茶生於峨眉山中,用水亦取遠離凡塵之淨土,老衲常於微曦汲泉一壺,活水煮之,恭前服用,去穢氣,益心脾,培元固本,延年益壽,日複一日,但覺神清氣爽,目明耳聰,此實為上等茗品。”
鍾無虞不禁猶疑一下,卻仍飲啜此茶,卻覺一股難以言說之芳香,餘留唇齒,又下沉濁氣,頓消數日來的疲倦與憂思,皺著的眉頭亦舒張開來,會心一笑,道:“大師所言非虛,飲此茗確有無量之功效。”
空相大師默默含笑,道:“想來此茶以天池雪水沏之為最佳,那峨眉掌門虛靈師太攜此茶而赴會,你師父藍莊主如獲至寶,當即命人以天池雪水沏之,各派掌門品之,皆讚不絕口,老衲尤為心悅,而一連飲下十二盞,尚不解饞,此可謂犯佛門‘貪’之戒律,而自罰辟穀一日。”
鍾無虞微笑道:“空相大師如此自律,不愧為佛門得道高僧,佩服佩服。”
鍾無虞不等空相大師答話,又道:“隻可惜,那五日盛會,雖彙集各派英雄,各門派又有深入交會,皆大歡喜,卻樂極生悲,陡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