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了那日裏小明說的那句“人都能夠一曲不會,何況它是一隻沒有喂熟的狐狸啊”之後,許鳳友便是一病不起,病不是大病,但是他也不見得多麼舒爽,每日裏總是咳嗽著坐在床上,手裏握了那一支珊瑚釵子不知道想著什麼。
那夜受了顧疏言的無意之言開導,紅衣踏入許鳳友家的門,這間屋子她還是十多年前來過幾次,在夏日的午後,懶懶的躺在躺椅上享受午後的陽光,他在陰涼處來一段小曲兒,廣袖流雲之間盡顯柔媚與閑適,他們之間也沒有過多的交流,隻是一個看戲,一個唱曲兒,眉目傳遞間是不可明說的意會。
轉眼間,院中荒草枯長,十年如一日。
屋裏的人還在唱曲,他曾說唱曲為知音,知音難尋覓,今日我唱給你聽,來日裏,我就不知道該唱給誰聽了。
隻是沒曾想過,他日之言,一語成讖。
“……漸嗚咽、畫角數聲殘……”
唱曲聲從閣樓傳來,卻沒有點燈,這也符合了他那摳門至極的脾氣,紅衣想著,嘴角在不知不覺間露出絲絲笑意,抱了寶劍,整個人像是墊了腳的貓兒似的從過道上飄上二樓。
站在樓上感覺到夜晚吹來的習習涼風,一時間,紅衣竟然是不知道要繼續進屋還是轉身就走。
這些年來,上陣殺敵也好、暗中刺殺也罷,紅衣始終沒有喪失勇氣,唯有在這方寸之地進退維穀。
不敢前行,不願後退。
“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此刻,屋內唱曲聲漸收,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紅衣站在屋外,聽了這聲音,隻想轉身就走,轉身之際,寶劍碰著了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
紅衣趕忙停下來,豎起耳朵聽著屋內的動靜。
“紅衣,是你來了嗎?”許鳳友聽得這一聲沉悶的碰撞聲之後,便再也沒有聲音了,黑暗裏,許鳳友動了動耳朵,聽了半晌也沒有動靜,才幽幽的道:“莫不是家裏有了老鼠。”
“一定是這樣的,她沒事自然是住在黃粱酒樓了,怎麼會來你家。”許鳳友自嘲道,摸索著拿著折子想將油燈點燃然後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才吹燃火折子,便見著自己對麵光影明滅間映出一個俏麗的輪廓。
燈燃如豆,是紅衣,是黑發。
“原來真的是你來了。”許鳳友看著那坐在自己對麵的藤椅上的人,燈影之下,紅衣緊閉著薄唇,一臉防備的看著許鳳友,明明是她自己來的,卻如此防備的看著許鳳友。
著實奇怪。
“是的,我來了,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紅衣定定的看著許鳳友,說話時聲線平平的,有些怪異。
“你不是每次都這麼說嗎?”見了是紅衣,許鳳友便灑脫的笑了笑,站起來為自己與紅衣分別倒了一杯白水,許鳳友的屋子裏,她是很久沒有出現了,怎麼也想不到今夜她會來這裏。
“是啊。”隻是這回,可能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想到這兒,紅衣反而覺得自己灑脫了不少。
信馬由韁半生江湖,劍出劍回一往無前,卻總是在這人麵前丟了方寸。
他又有什麼魔力?
紅衣想著,兩人中間隔了一盞燈,大眼瞪小眼的沒完了,許久,紅衣才幽幽的吐了口氣,說道:“你還沒有成親。”
“沒有新娘,一個人怎麼能夠成親呢?”聽到這裏,許鳳友嘴角翹起一抹苦澀,眼波裏流轉著波瀾看著自己對麵的人,將自己身後的發擼了一把到身前細數著,“又多了一絲白發,卻依舊一人,恐怕我是要孤獨終老了。”
許鳳友說著,眼裏的酸味愈發的重了起來。
“……”紅衣蠕動著嘴,她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十三年前他們狼狽的從狗洞裏轉出來的場麵,許鳳友這廝看長相就知道根本不會缺人追,又怎麼會娶不到媳婦兒呢?
“眼見的,顧小子也快要當爹了,他的魚苗都那麼大了,鎮子裏的姑娘們都嫌我老了,你說我要怎樣才能夠給我的心找個女主人呢?”
許鳳友見了紅衣不理睬他,反正長夜漫漫,見著這人便不是那麼難以度過的,手裏握了擱在桌上的白瓷杯,淺飲了一口杯中水。
這是一種很明顯的挑逗……紅衣能夠感覺得到,縱使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沒有經曆過情情愛愛的她老臉還是一陣緋紅。
他意有所指,她心有所感。
隻是很多時候,早已沒有了當年的臉皮與勇氣。
說不出來那就是我這句話。
時光衝淡的不僅僅是愛,還加深了傷害。
“我……我不知道。”紅衣想了想,如此說道,時間過去了那麼多年,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初說喜歡他的勇氣是哪裏來的了,隻記得他說的那句“我隻是想要你聽我唱戲而已,我別無所求”,他說的那句話是那樣的樸實,明明被拒絕了還難以讓人傷心。
“可我知道啊,她一直盤踞在我心裏,一直一直,都十多年了,可是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許鳳友見了她的反應,不知道為何,底氣有些不足,畢竟當初,隻是覺得自己是一個戲子,怎麼能夠配得上那俠義無邊的女俠呢?
許鳳友總覺得自己是在妄想,所以他總是說:“今天我搭台唱戲,我希望你來。”
總是這麼一句話,每說一次,便覺得他們之間再無可能,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便將這事給淡了。
他唱戲,她看戲,就是這麼簡單,他們之間除了這些,再無交集。
直到有一天,紅衣就那樣站在夕陽下,傻乎乎的說:“我喜歡你。”
那麼一句話,說的他毫無防備,突然而來,又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慌忙之間的搪塞又讓他事後痛苦萬分。
“我隻是想要你聽我唱戲而已,我別無所求。”
許鳳友是這麼說的,隻因這麼一句話,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活像太行、王屋兩座大山,生生的離別,不僅僅是肉體的距離,更多的是來自於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