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王遊地府(3 / 3)

十王聞言,伏禮道:“自那龍未生之前,南鬥星死簿上已注定該遭殺於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但隻是他在此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案,是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今又有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催促之罪。”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急取簿子來,看陛下陽壽祿該有幾何?”崔判官急轉司房,將下萬國國王祿總簿,先逐一檢閱,隻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判官吃了一驚,急取濃墨大筆,將“一”字上添了兩畫,卻將簿子呈上。

十王從頭看時,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閻王驚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閻王道:“陛下寬心勿慮,還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是對案明白,請返本還陽。”太宗聞言,躬身稱謝。十閻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還魂。太宗出森羅殿,又起手問十王道:“朕宮中老少安否如何?”

十王道:“俱安,但恐禦妹壽似不永。”太宗又再拜啟謝:“朕回陽世,無物可酬謝,惟答瓜果,還請品嚐一二。”十王喜曰:“我處頗有東瓜西瓜,隻隻少了南瓜。”太宗道:“朕回去即送來,即送來。”從此遂相揖而別。

那太尉執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隨後保著太宗,徑出幽司。太宗舉目而看,不是舊路,問判官曰:“莫不是走錯路了,為何與先前不同??”

判官道:“不差。陰司裏是這般,有去路,無來路。如今送陛下自轉輪藏出身,一則請陛下遊觀地府,一則教陛下轉托超生。”

太宗隻得隨他兩個,引路前來。徑行數裏,忽見一座高山,陰雲垂地,黑霧迷空。

太宗道:“崔先生,那廂是甚麼山?”

判官道:“乃幽冥背陰山。”

太宗悚懼問道:“朕要如何才能去得?”

判官道:“陛下寬心,有臣等引領。”

太宗戰戰兢兢,相隨二人,上得山岩,抬頭觀看,隻見:形多凸凹,勢更崎嶇。峻如蜀嶺,高似廬岩。非陽世之名山,實陰司之險地。荊棘叢叢藏鬼怪,石崖磷磷隱邪魔。耳畔不聞獸鳥噪,眼前惟見鬼妖行。陰風颯颯,黑霧漫漫。陰風颯颯,是神兵口內哨來煙;黑霧漫漫,是鬼祟暗中噴出氣。一望高低無景色,相看左右盡猖亡。那裏山也有,峰也有,嶺也有,洞也有,澗也有;隻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嶺不行客,洞不納雲,澗不流水。岸前皆魍魎,嶺下盡神魔。洞中收野鬼,澗底隱邪魂。山前山後,牛頭馬麵亂喧呼;半掩半藏,餓鬼窮魂時對泣。催命的判官,急急忙忙傳信票;追魂的太尉,吆吆喝喝趲公文。急腳子旋風滾滾,勾司人黑霧紛紛。太宗全靠著那判官保護,過了陰山。前進,又曆了許多衙門,一處處俱是悲聲振耳,惡怪驚心。太宗又道:“此是何處?”判官道:“此是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太宗道:“是那十八層?”判官道:“你聽我:吊筋獄、幽枉獄、火坑獄,寂寂寥寥,煩煩惱惱,盡皆是生前作下千般業,死後通來受罪名。酆都獄、拔舌獄、剝皮獄,哭哭啼啼,淒淒慘慘,隻因不忠不孝傷理,佛口蛇心墮此門。磨捱獄、碓搗獄、車崩獄,皮開肉綻,抹嘴谘牙,乃是瞞心昧己不公道,巧語花言暗損人。寒冰獄、脫殼獄、抽腸獄,垢麵蓬頭,愁眉皺眼,都是大鬥秤欺癡蠢,致使災屯累自身。油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

血池獄、阿鼻獄、秤杆獄,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隻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下翻身。一個個緊縛牢栓,繩纏索綁,差些赤發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馬麵鬼,鐵簡銅錘。隻打得皺眉苦麵血淋淋,叫地叫無救應。正是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太宗聽,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旁跪下道:“橋梁使者來接。”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著太宗,從金橋而過。

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血浪滔滔,號泣之聲不絕。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何橋。若到陽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儼如匹練搭長江,卻似火坑浮上界。陰氣逼人寒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波翻浪滾,往來並沒渡人船;

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鬼。橋長數裏,闊隻三皻,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凶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椏杈樹上,掛的是肯紅黃紫色絲衣;壁鬥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

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詩曰:時聞鬼哭與神號,血水渾波萬丈高。無數牛頭並馬麵,猙獰把守奈河橋。”正間,那幾個橋梁使者,早已回去了。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歎,默默悲傷,相隨著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前又到枉死城,隻聽哄哄人嚷,分明“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見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隻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裏得有錢鈔?”判官道:“陛下,陽間有一人,金銀若幹,在我這陰司裏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太宗問曰:“此人是誰?”判官道:“他是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還他便了。”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遂立了文書與判官,借他金銀一庫,著太尉盡行給散。判官複吩咐道:“這些金銀,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爺爺過去,他的陽壽還早哩。我領了十王鈞語,送他還魂,教他到陽間做一個水陸大會,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眾鬼聞言,得了金銀,俱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搖動引魂幡,領太宗出離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陽大路,飄飄蕩蕩而去。

唐太宗隨著崔判官、朱太尉,自脫了冤家債主,前進多時,卻來到“六道輪回”之所,又見那騰雲的身披霞帔,受籙的腰掛金魚,僧尼道俗,走獸飛禽,魑魅魍魎,滔滔都奔走那輪回之下,各進其道。唐王問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明心見性,是必記了,傳與陽間人知。

這喚做六道輪回:行善的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唐王聽,點頭歎曰:“善哉,真善哉!作善果無災!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開開。莫教興惡念,是必少刁乖。休言不報應,神鬼有安排。”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貴道門,拜呼唐王道:

“陛下嗬,此間乃出頭之處,判告回,著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謝道:“有勞先生遠涉。”判官道:“陛下到陽間,千萬做個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冤魂,切勿忘了。若是陰司裏無報怨之聲,陽世間方得享太平之慶。凡百不善之處,俱可一一改過,普諭世人為善,管教你後代綿長,江山永固。”唐王一一準奏,辭了崔判官,隨著朱太尉,同入門來。那太尉見門裏有一匹海騮馬,鞍韂齊備,急請唐王上馬,太尉左右扶持。馬行如箭,早到了渭水河邊,隻見那水麵上有一對金色鯉魚在河裏翻波跳鬥。

唐王見了心喜,兜馬貪看不舍,太尉道:“陛下,趲動些,趁早趕時辰進城去也。”那唐王隻管貪看,不肯前行,被太尉撮著腳,高呼道:“還不走,等甚!”撲的一聲,望那渭河推下馬去,卻就脫了陰司,徑回陽世。

卻那唐朝駕下有徐茂功、秦叔寶、胡敬德、段誌賢、馬三寶、程咬金、高士廉、虞世南、房玄齡、杜如晦、蕭瑀、傅奕、張道源、張士衡、王珪等兩班文武,俱保著那東宮太子與皇後、嬪妃、宮娥、侍長,都在那白虎殿上舉哀,一壁廂議傳哀詔,要曉諭下,欲扶太子登基。時有魏征在旁道:“列位且住,不可!不可!假若驚動州縣,恐生不測。且再按候一日,我主必還魂也。”

下邊閃上許敬宗道:“魏丞相言之甚謬。自古雲潑水難收,人逝不返,你怎麼還這等虛言,惑亂人心,是何道理!”魏征道:“不瞞許先生,下官自幼得授仙術,推算最明,管取陛下不死。”正講處,隻聽得棺中連聲大叫道:“渰殺我耶!渰殺我耶”唬得個文官武將心慌,皇後嬪妃膽戰。一個個麵如秋後黃桑葉,腰似春前嫩柳條。儲君腳軟,難扶喪杖盡哀儀;侍長魂飛,怎戴梁冠遵孝禮?嬪妃打跌,彩女欹斜。嬪妃打跌,卻如狂風吹倒敗芙蓉;彩女欹斜,好似驟雨衝歪嬌菡萏。眾臣悚懼,骨軟筋麻。戰戰兢兢,癡癡瘂瘂。把一座白虎殿卻象斷梁橋,鬧喪台就如倒塌寺。此時眾宮人走得精光,那個敢近靈扶柩。多虧了正直的徐茂功,理烈的魏丞相,有膽量的秦瓊,忒猛撞的敬德,上前來扶著棺材,叫道:“陛下有甚麼放不下心處,與我等,不要弄鬼,驚駭了眷族。”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還魂也。快取器械來!”打開棺蓋,果見太宗坐在裏麵,還叫“渰死我了!是誰救撈?”茂功等上前扶起道:“陛下蘇醒莫怕,臣等都在此護駕哩。”。

唐王方才開眼道:“朕適才好苦,躲過陰司惡鬼難,又遭水麵喪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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