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隻是愈發沉默。
其實楚王從未對他做過什麼,最多隻是召他吃個飯,聽他吹個簫,和他說說話。
可是楚王的目光,那濃烈到幾乎可以焚燒一切的目光,卻無時無刻不籠罩著他,讓人窒息。
他聽說楚王已經不近女色。
他聽說楚王經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睡不著的時候就起身一遍一遍地描繪他的畫像。
他聽說楚王常常食不下咽,如果沒有他的陪伴,一天裏甚至連一口水也不肯喝。
可楚王再見到他的時候,卻隻字未提,依然隻是雲淡風輕地聽他吹個曲,念個書……
他心中無端地湧起一股恨意,仿佛楚王隻是想用自虐的方式形式來逼迫他,逼迫他成為自己不齒的男子。
因為吳國連年的滋擾楚國已經無暇與晉國爭鋒,周邊的盟國開始一個個倒向晉國。
就連剛剛歸楚的鄭國也受到晉國猛烈的攻擊,眼看就要投向晉國的懷抱。
鄭國向楚國派來求援使者。
救,還是不救?
救,兩個大國勢必要直麵交鋒,不救,會冷了盟國的心……
楚王和司馬決定:救!
大戰前夕,戰士遊戲,楚將潘黨與養由基比試箭法,養由基不但表演了百步穿楊,而且還在百步之外射穿了七層堅甲。
眾將哄然喝彩,抬著堅甲來到楚王帳下。養由基是他的崇拜偶像,是他夢寐以求都想拜師的人,他情不自禁地被眾將的興奮感染,激動地向楚王描述起養叔的英武,說道:“大王有這樣的神箭手,何愁晉軍百萬?”
楚王看著他,表情有些陰霾,說道:“將以謀勝,難道還能憑一箭僥幸?”轉向養由基,口氣不善,“你自恃如此,他日必將以此藝死。”
他呆住了,眾將訕訕,養由基羞慚而退。
次日五鼓,兩軍對陣。
戰鼓響起,車馬奔湧,刀戟如織。
他的車就在楚王戰車旁邊,漫山遍野的廝殺呐喊中,他看到晉軍中有一個非常紮眼的紅甲身影在不停地上躥下跳。
那是晉國目前最炙手可熱的郤氏家族中的一員大將。
他毫不猶豫地搭箭射擊。
箭擦肩而過,沒中,卻驚動了對方。
對方毫不猶豫地射箭還擊。
箭呼嘯而來,如流星一般,勢如破竹。
絕不是他的箭技可以相比。
要躲避已是不及。
他有一瞬的愣怔,但也僅僅隻是一瞬,因為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擋在了他的身前,於是,那箭直直地射進此人的目中-----
風聲,廝殺聲,慘烈的呼叫聲。
他什麼也聽不見了,隻看到血,洶湧刺目的血,順著那人的麵頰流下,覆蓋視野----
隻要子曼想要的,寡人都願意給,甚至是寡人的性命----
那人的話再一次在他耳邊響起,如戰場呼嘯的風,一下子穿透他的心。
楚軍落敗。
楚王歸罪於自己,生怕大軍主帥司馬想不開,三番兩次派人傳話開解。
但在歸國途中,該司馬還是一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有人說,這下那位遠在晉國的景大夫該高興了,因為他的仇人終於倒下了。
可他根本無暇關注這些,他的心中隻剩下一個人,心心念念的一個人,那人的情況,時時牽扯著他的心。
大軍戰敗和痛失主將的雙重打擊讓楚王大病一場。
病中,他對左右說:“因為寡人的過失而使大軍受辱,寡人愧對先祖,寡人死後,就給寡人‘厲’‘幽’這樣惡劣的諡號吧。”
又派人傳話給他:“寡人已命人把蕭地留於你,等再過幾年,你資曆累積夠,便把蕭賜予你做采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