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墮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淅淅瀝瀝的雨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窗外的樹葉上,空茫淒冷,交織成一片無可救贖的心境。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也是這樣的雨天,他隨著寺人來到國君寢殿,那人也如現在的他一樣,孤零零地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雨景,漫天漫地的雨絲中,整個天地間仿佛隻有他一個人。
他跪在國君身後,懇求道:“請大王開恩,允準蕭曼回蘇國。”
他清晰地看到那人的袍袖輕輕地顫動了一下,然後是那人的頭,緩緩地低了下去,連聲音也低得幾不可聞。
那人說:“子曼,寡人……對你不好麼?”
他的心無聲地揪痛。
怎會不好?
三歲時,是他,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筆地教他寫字。
九歲時,是他,每夜陪在他的身邊,撫著他的頭,哄他入眠。
整整八年,教他讀書,陪他練箭,帶他遊玩,他的一飲一食,一穿一戴,一起一居都親自過問,詳加關懷。
點點滴滴的溫暖累積,滲透了他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融化了他孤寂人生的每一寸淒冷,他是他的君,他的兄,是他無可替代的親人。
他怎能,容許這朝野內外有一點非議的聲音?
蕭曼堅決道:“大王對微臣的好,微臣一生感銘五內,所以微臣不能讓大王因為微臣,身被謠言。否則,微臣將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請大王允臣離開。”
古墓般的沉寂。
似乎連呼吸都沉重起來,一下一下牽扯出撕心裂肺的痛。
楚王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望著他,近乎渴求地望著,說:“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蕭曼巨震。
楚王緩緩道:“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寡人對子曼就是那樣的心思,子曼如何?”
他伏在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瑟瑟顫抖,按在地上的手指節節泛白,幾乎潰不成句:“不,大王,不……蕭曼是男子……蕭曼不能……”
他閉上眼,難受得幾乎落下淚來。
楚王緩緩地上前一步。
他受驚一般地向後退縮。
楚王哀涼地一笑:“待在寡人的身邊,真的有那麼難麼?”
他緊緊地咬著牙關,不敢抬頭,眼中淚水氤氳。
楚王的聲音如沾染了渺茫的霧氣,悵惘哀傷:“如果可以,寡人也不想玷汙了這份情誼,如果可以,寡人願意一直做你的兄長,你的親人,你一生的依傍。”他頓了頓,話中的痛楚之意更加明顯,“可是寡人沒有辦法,子曼,寡人沒有辦法。”
仿佛有淚一滴滴落到他的心上,打濕了他的心。
往日裏兩人相處的片段一幕幕閃過,如琥珀,戛然而止在最美的瞬間。在那一刻,他們之間沒有猜忌,沒有敏感,沒有變味……
在那一瞬間,他不再是飽經離散,外表青蔥而內心滄桑的質子。
而他,也不再是廣域疆土上、萬民仰望中、後宮期待下的一個孤零零的君王,整個後宮,也因為有了另一個少年的陪伴,而變得,花也絕色,水也傾城。
如果可以,楚王說:“寡人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隻要是子曼想要的,寡人都願意給,蘇國,蕭地,甚至寡人的性命……”
“大王!”他終於承受不住,流著眼淚叫了一聲,伏在地上的雙肩,顫抖不止。
楚王單膝跪在他的麵前,一隻手扶在他的肩上,說道:“待在能讓寡人看到你的地方,好嗎?為了蘇國也罷,為了你念念不忘的蕭地也罷……”
他淚流滿麵。
恍恍惚惚出了後宮,仿佛連來時的路都變得極其陌生。
這個世界如此荒誕,荒誕到讓他不知該以何種麵目去麵對。
楚王對他愈加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