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手捧詔書,泣不成聲。
你怎麼能這樣,他想,你怎麼能這樣。
他跪在楚王的寢殿外麵,請求見楚王一麵。
楚王不見,派人傳話說:“以寡人如今的麵貌,實不願驚了子曼,子曼以後再也不必勉強自己麵對寡人了。”
那人召見群臣,會見使者,卻獨獨不願見他。
他渾渾噩噩地跪在殿外,麵目空茫,神思恍惚。
雨又下起來,深秋的雨,綿密淒涼,絲絲縷縷,像要滲到人的骨縫裏去。
而這樣的天氣,對楚王的箭傷,是一種無盡的折磨。
他常常聽到那人痛極難眠的呻.吟聲。
每每這時,他都心如刀絞。
寺人悄悄地出殿來,紅著眼圈告訴他:“公子去看看大王吧,大王嘴上說不願見公子,可每天睡夢中都念著公子的名字。”
殿宇幽深,重重交錯的燈影如顫顫波動的湖水,他緩緩掀開麵前的帳幔,那人殘了一隻眼睛的麵容就那樣直直地映入眼簾----
霎時,仿如一柄重錘重重砸向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陣眩暈,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你怎麼能這樣?
他心底深處泛起一絲悲鳴:你怎麼能這樣?
他跪在楚王榻前,把臉埋在那人的掌心,淚水彌漫。
他可以承受失國離家的沉痛,可以承受無父無母的孤離,也可以承受顛沛流離的悲哀,但這樣一份心,一份沉甸甸的心,讓他如何承受?
如何承受?
榻上的楚王動了動,慢慢睜開眼:“子曼?”
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的情形,把臉扭到一邊,口氣有些生硬:“你怎麼來了?”
“曼……不放心,就趁大王睡著,來看看……”
他滿臉是淚,卻仍握著那隻手不放,斷斷續續道。
楚王扭著臉,如對牆頭說話:“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如果大王不願意見臣,臣就跪在外麵的雨中,什麼時候大王想見了,臣再進來。”他說。
“你!”楚王情不自禁地扭過臉來,待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又迅速地扭轉過去,生硬道,“你不必如此,寡人不需要。”
他低下頭,緩緩微笑,卻落下淚來:“是臣需要,隻要大王還沒有厭棄,臣就願意陪在大王身邊,不論以何種方式。”
楚王驚呆了,為他話中的深意驚呆了,顫聲道:“子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看著楚王,眼中含淚,字字清晰堅定:“臣知道。”
楚王定定地看著他,巨大的驚喜襲來,他感受到的,不是得償所願的歡喜,而是莫名的悲意。
楚王說:“子曼,你不用……內疚,也不用同情寡人。”
他又笑了,淚水迷蒙:“大王富有四海,萬眾仰望,有什麼值得同情的,這隻是臣個人的心願。”
楚王凝視著他,近乎貪婪地凝視著,緩緩道:“你要想好了,寡人有後宮,有夫人,而你……什麼都不能有,至少在寡人有生之年不能有。”
他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低下頭,唇角微翹:“臣知道。”
楚王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說道:“不過,寡人允你隨時變卦。”
他又笑了一下,說:“臣不會。”
燈光柔曼,為他的俊美出塵的麵容鍍上一層暖色,楚王怔怔地望著,情不自禁伸出手撫上他的麵容,輕聲道:“寡人也不會,寡人今生今世決不負你。”
雨仍在下,綿綿密密交織成無法言說的心思,這個世界如此荒誕離奇,最荒誕的,莫過於,有那樣一個人,站在那樣一個位置,卻願意不顧一切地捧出一顆赤誠之心來對你。
為這樣一顆心,荒誕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