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急切地對我道:“......那人滿口狄話,也不知用什麼方法混進了城,還摸到我們府上,非說要找夫人,跟看門人在那裏死纏爛打,被扔出去暴打了好幾次也不罷休,可大人經過時,他卻不找大人,所以看門人才認為那人不正常,不是好人。”
我怔怔地聽著,問:“那人還在嗎?”
荷:“還沒死。”
我道:“那讓他進來吧。”
荷:“可是大人他......”
我道:“讓他進來。”
那人進來時,早已髒汙得看不出本來麵目,頭發一團一團地糾結在一起,五官失去本來模樣,身上的衣服像在泥巴裏滾過,腳上的草鞋已經被磨得幾乎不能叫鞋。
荷都不敢讓他進屋,想在門外把他收拾一番,卻又不知從何落手。
我道:“沒關係,進來吧。”
那人局促著走進屋,直到離得近了我才看出他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我問道:“你找我?”
他跪下來,低頭道:“是的,夫人,小人替邱岩大哥帶信給夫人。”
我:“邱岩?邱岩怎麼了?”
男孩嗚咽起來,抹眼淚的手把臉上抹得一道黑一道白的,他道:“邱岩大哥他......他過世了......”
我腦中“嗡”的一聲,幾乎站起,抓倚幾的手瞬間失去血色。
男孩道:“邱岩大哥去前說,他那裏還有還有別人的東西,讓我交給夫人,讓夫人替他轉交。”
荷從他手中接過一方絹帛,並把它轉呈給我,那絹帛也染上了泥汙,可卻不容錯辨----那是當初由我轉交的、叔姬的詩帛。
我的聲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邱岩,他怎麼會......發生了什麼事......”
男孩抹淚道:“邱岩大哥在溫城做巡城吏,那裏的人一開始便和邱大哥不對付,邱大哥離世前眼睛看不見了,身邊來了好些奇怪的病人,邱大哥也染上病疫......”男孩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卻讓我的心越來越緊,越來越緊,“邱大哥說,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他不怨恨夫人,可是他想告訴夫人一句話,死也要死得清白磊落。”
“他說,他對夫人隻有故人之情,敬慕之意,絕無其他,他雖然一生困頓微賤,但心地磊落坦蕩,絕非有些人想的那般。”
......
室內寂如深潭,唯聽見簷頭的風吹得銅鈴作響,忽一聲又一聲,恍然驚心。
我不記得男孩是何時離開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安排他離開的,我陷入一片癡癡茫茫之中,秋日的陽光炫目輝煌,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而它的背後,卻隱藏著一片你永遠想不到的、讓你發冷、逼你發狂的陰暗。
荷進來時,我還在握著那方娟帕發呆,荷在旁邊躑躅了一會兒,小聲問我:“要不,夫人去花園坐坐?那裏的花都開了,是夫人最喜歡的景致呢。”
我說:“讓人備車,我要去見叔姬夫人。”
叔姬已經起不了床,單薄的身軀在一襲薄被的遮掩下幾乎沒有起伏,往日鮮活的麵容如今灰暗枯槁得讓人觸目驚心。
看到我,叔姬很是吃力地辨認了會兒,方才露出一個疑似微笑的表情:“同子,你來了?”
我點了點頭,把那方絹帕遞過去,說道:“邱岩托我轉交給你,他......沒了。”
叔姬好像沒有聽懂,枯瘦的手指慢慢地接過那方帶字的白帛,迷茫了好一會兒,才好似哭一般地低笑了一聲:“怎麼,倒比我這個重病之人還走得早......”她把娟帕捂到臉上,依然說不出是哭是笑的聲音,斷斷續續道,“不喜歡......怎麼,還留著......做我的家臣,比死還難麼......”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偏過頭,捂嘴的娟帕上滲出點點血紅的痕跡。
我驚顫:“叔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