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矛盾(3 / 3)

我注目片刻,無聲雀躍,忘了心裏的不適,忘了身體的疼痛,快步走入雪地中,張開雙臂,欣喜地迎接這漫天漫地的雪花。

我在雪中逗留許久,先是想來一支唯美的雪中之舞,可因為技藝久疏,老腰僵硬,加之地麵很滑,差點摔倒,隻好作罷。

後來想拋雪球,但拋來拋去隻有自己一個人,樂趣大減,於是這項運動又中途停止。

然後我便想起了,在蘇國蘇宮時那些寺人做的雪雕,有意仿效之,但做來做去,都沒做出個形狀,於是我做了推推了做,如此重複好幾次。

以前聽說,有個女人做自己的殮衣,總是做好了就拆,拆了再做,做了再拆,然後再做,如此循環往複,直到她真正用上那件衣服。

剛開始聽到這個故事時我甚是不解,但現在我明白了,人在孤獨的時候,做什麼都是可以想象的。

雪越下越大,如漫天鵝羽鋪天蓋地,紛紛揚揚落滿全身,比起我要做的東西,此時的我,更像一個雪雕。

我的手腳已經麻木,臉失去了知覺,融化的雪水浸透了衣物,被風一吹,讓我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冰天雪地”。

大約是凍得狠了,思緒也瞬間通透,我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去那裏了,這裏的房子這麼多,哪間不能安身?

既然被人鄙棄了,把我當做那樣的人,那麼我再也不能以你以為的那種麵目,與你共處一室。

不是你不想看見,而是我無法麵對。

摸進一間側室,我幾乎已經走不成路了,全身抖得像打擺子。側室沒有取火,冷得像冰窖,所幸被褥床榻都不缺,我迅速地解掉衣服鑽進被褥,霎時,那冰冷的觸感激得我又是一串激靈。

嗬嗬,我自嘲地想,真是自作孽呀。

於是,毫不意外地,自作孽的後果是,第二天,我病了。

棠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側室睡得昏天黑地。一向遲鈍地侍女後知後覺地發現我的不對勁,急得要去找人,我一把扯住她,啞著嗓子道:“這件事誰都不能告訴,特別不能讓景大夫知曉,聽見了嗎?否則你我都不會有好結果,你發誓!”

棠愣愣的,被我嚇住了,戰戰兢兢地發了誓,哭喪著臉道:“那夫人的病怎麼辦哪?”

“沒事的,過兩天就會好了。”我笑了笑,聲音嘶啞,神態輕鬆,而後複又昏睡過去。

躲開正室,他找不到人,以其性情,想必就不會再來了吧,我想。

後來,果然,他沒再找過我。

我的情形越來越糟,剛開始還能勉強進食,到後來什麼東西也吃不下,渾身如著了火一般,卻隻感到冷。

再後,便開始昏迷,噩夢不斷,囈語連篇。

我是要死了麼,難得清醒的時刻,我睜開眼,看到棠在我身旁小聲哭泣,不禁如此想到。同時,心中湧起真真切切的悲意。

默然許久,我握住棠的手,緩緩道:“不要哭了,你聽我說,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找邱岩吧,讓他把我的屍體帶回蕭國,”我望著屋頂,試著慢慢地露出一個微笑,眼角卻流下淚來,“帶到蕭國,或許,在那裏,還會遇見他……不會被嫌棄……”

我閉上眼睛,像沉入一場夢幻,耳邊,是棠更甚的嗚咽聲。

“那煜呢,你把煜置於何地?”手腕驀地被人提起,是他,不知何時到來,緊緊地攥住我的手,眼眶發紅,目中恨意彌漫,“你到現在還想著別人,你的心呢,蘇己,你還有心麼!你不配我這麼待你!”

我怔怔地望著他,淚意彌漫,竭力撐住那朵笑容不敗,卻愈發顯得淒惶:“你說得對,在這個世上,我不配很多東西,不配做一個母親,不配做你的……”我突然說下去,心髒劃過尖銳的疼痛,痛得抽搐,疼得窒息。

我緊緊捂著眼,生怕自己哭出來,待緩過那一陣劇痛,我方慢慢道,“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你會找到匹配你的人,而我……也會回到他身邊……”

仿佛漫天的風雪呼嘯而來,狹小的側室彌漫著冰海雪域的氣息,他放開我的手,身體緊繃,漂亮的眼睛如被冰雪覆蓋,線條優美的薄唇中,緩緩地、冷酷地毫無回旋餘地地吐出三個字:“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