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從叔姬家出來後,我胸口悶得厲害,見邱岩正神色淡漠地候在車旁,望著遠方,也不知想些什麼,便順口吩咐道:“先不回府,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走走。”
邱岩點了點頭,什麼也沒問,利落地跳上馬車,執起韁轡,驅馬向前。
寒風撲進窗簾,白蒙蒙的霧氣頃刻消散,窗外的景物如浮影般掠過,而我,卻如被凝凍了一般。
叔姬的話一遍遍在我耳邊回響,如一團團陰濕的棉絮,沉沉地堵在心口,我緩緩地撫向眉心,竭力壓抑心底的煩亂。
車子在一條長長的河堤旁停下。
河堤沿河蔓延,這個季節,河麵冰封,岸柳空垂,河道兩岸人跡不見。
我沉默地沿河行走,邱岩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叔姬建議我說,我們兩人可以共侍一夫,你怎麼看?”默然良久,我回過頭,問身後的邱岩。
邱岩腳步一頓,直接蹙眉:“夫人不必理她,回絕就是。”
我微微苦笑:“可她說得不無道理,”忍著心底絲絲蔓蔓的疼痛我把她的話略略敘述一遍,說道,“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我卻不能不考慮景大夫,我不能讓他遭受一點非議,忍受一點委屈,如果這是我必須做的,我願意去做。”
邱岩怔怔的,好一會,才答非所問道:“夫人現在還吹簫否?”
我微訝,輕輕搖了搖頭,答:“不了,那支簫我已經給了曼兒。”
邱岩點了點頭,平靜的麵容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仿佛剛才的問話不過是一場幻覺,語氣平淡道:“或許,這件事夫人應該交給景大夫處理。”
我未置可否,想了想,反問他:“你始終不同意叔姬,真的是因為她晉國宗女的身份?”
邱岩目光微動,如經過漫長的思索,話語字斟句酌:“也是,也不是。岩幼年喪父,是母親把我和弟弟撫養長大的。那時家中困難,母親除了種地,就是沒日沒夜地編織草席供養我們一家人,常常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有不少人勸母親改嫁,甚至連舅父也來逼迫,但母親拒不同意。她說,既然和父親在社神前盟誓為婚,就應守信守節,獨自把我和弟弟撫養長大。那時家中雖然困難,但我和弟弟都很歡樂,因為我們的母親從不像其他困苦的婦人一樣愁眉苦臉,有時晚上編著草席,她還會唱兒歌給我們聽。”
憶起往事,他表情淡漠的臉上浮起溫柔的悵惘,“後來入學,聽夫子們講了很多道理。岩便想,岩的未來妻子也應該像母親那樣,堅韌,樂觀,重信守諾,簡樸持家。”他微微歎了口氣,“叔姬,她不是岩心目中的樣子。”
我說不出話,腦中,卻突地閃過叔姬的那句話:說到底,我們就不是一路人。
他忠於理想,她隨波逐流,對彼此的習性,他們心知肚明。
或許,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為一個承諾,無怨無悔,堅持十年。
感佩亦或是敬重,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或許在內心深處,還有某種隱隱的羨慕和自慚形穢。
眼眶不自覺地泛起潮潤,我掩飾地把目光移向遠處,自嘲地笑道:“原來如此,這般心誌,讓人敬仰。可是,在這個世上,身為一個女人,要想‘非他不可’,該是何等奢侈。”
說罷,也不看他,朝來路走去。
剛到車旁,便聽到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接著,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孩子慌不擇路地闖進視野。兩廂遇見,各各吃了一驚,隨即,那對夫婦便因那愈益迫近的聲音麵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