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叔姬很久沒有來府中玩耍,我派人前去探問,則曰:天熱,避暑,身體尚好,勿念。我暗地裏揣測這大約是因為邱岩的緣故,卻也無可奈何。
麥收之前,景煜回國。
在這個事上,我覺得晉君還算不違背農時,半分也未耽擱。
按理說,作為一個曾被楚國大敗的國家,還能得到眾多諸侯的追隨,在一個如火如荼的季節,舉辦一場如火如荼的會盟,晉君的心情,無論如何也應該是如火如荼的。
但,據傳聞說,晉侯不爽,很不爽。
原因是,他老人家都冒著大太陽禦駕親臨了,宋君竟然敢推托不來?
所以,整個會盟過程,晉侯便很有些便秘傾向,對宋國來盟的臣子也不假辭色。不過,晉國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天氣炎熱,盟主辛苦,有些暑氣也很正常。
我卻覺得,參加諸侯會盟的國君那麼多,他卻單單把注意力放在沒有參加會盟的人身上,這就是個心態問題。
晉侯回來後,國中便傳出大力練兵的消息,據說晉國要對宋國用兵了。
會盟一別,讓我生出許多奇奇怪怪的心思,比如,我現在很怕與景煜分離,總想時時刻刻黏在他身邊,半日不見便心慌意亂,乍然聽到他的腳步聲還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被他清涼的目光掃過時會不受控製地臉上泛熱。
有時,單單聽到他低緩優雅的聲音便有些情不自禁。
種種心思著實不足為外人道,基本類似於“都這把年紀了還生出這番情態,讓人知道了,還不笑光大牙?”
但懼怕分離卻是真真切切的,如若真要和宋國打仗,他勢必要上戰場,以戰爭的無情,會發生什麼事?
我真的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一夜秋風,喑啞了夏日鳴蟬,封地獻上的黍米充滿了府庫糧倉。
我沒有感受到豐收的喜悅,隻感到日益加重的憂慮。
景煜終於察覺到我的反常,問我:“婧,你怎麼了,從煜回來後就變得怪怪的?”
我先是有點臉紅,而後問道:“你會去打仗嗎?”
“你聽誰說的?”他眉目微凜。
我搖了搖頭:“國人都這麼傳,說晉國要對宋國用兵。”
他沉默一瞬,對我道:“莫要隨便聽信他人謠言,如若真要用兵,又怎會傳得盡人皆知?”我仍然憂慮不減,景煜道,“至少晉侯現在不會有這個心思,因為他已經指使魯國去攻打宋國了。”
我的嘴巴登時變成了圓形。
景煜好笑道:“現在晉侯正在和鄭伯會晤,說來這個鄭伯也著實知趣,夏天才參加會盟,秋天便來朝拜,說是要為晉侯允許他會盟誠心致謝。”
我說不出一句話,對男人們的這些是是非非,真心無法理解。
但也不知是不是這個晉侯果真太背,如此識趣的鄭伯回去後還沒等到冬天便一命嗚呼了,楚國趁機攻打鄭國,鄭國順勢倒向楚國的懷抱。同時,被魯國騷擾的宋國也發怒了,公然背叛晉國,與楚國結盟。
剛剛夏天還意氣風發地舉行諸侯會盟、彰顯盟主氣派的晉侯,轉眼間便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盟國,這個耳光打得委實響亮。
我都不敢想象聽聞這些消息的晉侯該是何等模樣。
凜冽的寒風掃過廣闊的晉地平原,仿佛一夜之間,樹上的葉子便落光了。滿地的落葉如枯敗的蝴蝶般被風卷得旋起旋落,沉沉的烏雲壓城欲摧,濃濃地透出冬日的肅殺之氣。
掃街的老人一聲歎息:“要變天了......”
我心中惦記久未出現的叔姬,再次派人前去問候,得到的回答是:叔姬夫人病了。
我吃了一驚,直到此時我才驀然意識到,相交這麼久,我竟從未探望過她一次,甚至不知她家住哪裏,生活如何,有無病恙.......
我......從未深入了解過她......
難言的愧疚在心底蔓延,我吩咐身邊的棠:“備好禮品,讓邱岩禦車,我要去看叔姬夫人。”
轔轔的車馬在一處略顯偏僻的街道停下,邱岩告訴我說,叔姬的宅邸就在巷子中央。
不甚寬闊的獨門院落,牆垣矮矮,牆頭爬滿荊棘。院子正中種著一棵老槐樹,這個季節,沒有綠葉,寬大的樹冠如一把巨大的傘骨朝天張開,上麵落了幾隻嘰嘰喳喳跳腳的麻雀。
我站在門邊,向守門人說明來意,還未等他前去通報,堂中已趨出一個人來,向我行禮道:“請夫人跟我來,我家夫人已在等候了。”
堂中,叔姬裹得厚厚的坐在燎爐旁,才幾個月不見,她已經瘦得脫了形,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這般虛弱地倚在倚幾上,還不忘念詩風雅:“寒風淒淒,鳥鳴不已,有朋遠來,雲胡不喜? ”
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以詩問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寧不嗣音?”
她端出笑意,搖了搖頭:“不過因為天冷,偶感風寒,休息休息就好了,沒必要張揚得全天下都知道,唔,這病傳染,你還是坐遠點好,我們倆遠遠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