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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心中也浮起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麼重要的找尋任務交給一個幾乎不相識的人?為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覺得,他能管理好曼兒的領地,值得青籬終身托付?
在楚國最艱難的日子裏,這樣的疑問不止一次地閃現,但每次閃現後,馬上就被“因為他是一個忠誠之人”這般毫無來由的信任取代了。
時隔多年,當我再次見到這個人,才赫然發現,原來他竟長著一雙和我心底那個人如此肖似的眼睛,讓人本能地親近和信任的眼睛。
近十年的歲月,我早已忘記了此人當年的模樣,隻依稀記得是個有些赧然的年輕人,但他的名字,卻清晰地鏤刻在我的心上。
“邱岩......”我喃喃,如墜夢寐。
“是。臣當年奉命尋找蕭君,這些年四處輾轉,宋國、衛國、魯國、陳國、甚至是齊國和秦國,”他半低著頭,當年年輕清越的嗓音已變得低沉暗啞,“中間還潛回一趟蕭國,但都沒有線索,直到後來被擄到晉國。”
十年滄桑,顛沛流離,隻為當年一句輕輕的囑托。
我已說不出一句話,午後的陰影緩緩覆來,如山體傾塌,重重壓在人的心頭。
這個時候,無論哪一句話,喟歎、感激,抑或是慰問都顯得潦草。
唯有沉而又沉的沉默,無言地訴說著人的心情。
叔姬感歎:“果然是故人,想不到這個故,故得如此曲折。”
曾經年輕的容顏,已落滿風霜。
我輕聲道:“我和叔姬夫人已經商議過,還你自由身,以前我也曾想,如果你回到蘇國,無論結果怎樣,都讓你幫忙打理公子曼的領地。但現在,蘇國已遷到楚國的皙地,公子曼被留到楚王身邊,”他震驚地抬起頭,目光充滿不可置信,我自嘲地苦笑道,“世易時移,誰能想到會有今天?公子曼是無法伺候了,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或者你更想回蕭和家人團聚......”
他默了片刻,目光露出微微的茫然,道:“楚國破蕭之日,國人都四散逃亡了,我的家人......也不在了,我......願意留下來跟隨夫人。”
我含淚點頭。
把邱岩從叔姬手中贖出,盡管她堅持不要禮幣,我還是鄭重地付了兩倍價錢,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顯出我的重視。
我告訴了景煜,正裝跪坐在他的腳前,一字一句懇切道:“他是婧此生以來見過的最忠誠的君子,畢生守一諾,這樣的人,婧不能辜負。”
“那夫人準備怎麼做?”他端坐案後,袍袖舒展,表情淡淡道。
“我要把他收為家臣。”我堅定。
他沒有說話。
我說:“普通女子出嫁尚有一兩分嫁妝,我跟隨夫君時,除了一個笨侍女,什麼都沒有,既委屈了我,也委屈了夫君。”
他嘴唇微動,還是沒有說話。
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臉懵懂的樣子。
“隻要有婧在,煜就不會委屈。”他道。
我的淚一下子湧出眼眶,殷殷地抬頭看他。
他輕歎一聲,起身扶起我,緩聲道:“煜從未拒絕過你,何故如此?”
我的淚愈發洶湧。
按禮,收邱岩為家臣,也要有正式儀式。
占卜吉日,沐浴更衣,當日,邱岩冠帶齊整,手捧玉帛,行贄見之禮。
我端坐堂中,身著正裝,收下玉帛,然後把玉圭衣冠等物賜予他。
旁邊有人記錄在冊。
景煜坐在我的旁邊,自始至終都未說一句話,仿佛事不關已。前來觀禮的叔姬卻時不時地發出各種小聲感歎,讓人側目。
禮畢後,邱岩退下,我問景煜,讓邱岩做什麼。
他撫了撫衣襟,不緊不慢道:“婧身邊尚缺一個寺人伺候,煜看他很合適。”
我尚未答話,旁邊“噗”的一聲笑傳來,我扭過頭,隻見叔姬正一本正經地望向窗外,貌似在欣賞風景。
我紅著臉悄然擰了他一把,低聲道:“少胡說,客人在呢。”
他反握住我的手,目中笑意澹澹:“你還顧及客人?嗯,他不是給客人趕過車麼,就做你的禦人好了。”
我一愣,那邊叔姬已經站起身來,“哎呀”一聲道:“真是看不下去了,既然沒我什麼事了,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