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所有國家的內鬥中,晉國的內鬥是最為複雜、血腥、慘烈的,因為沒有一點血緣牽絆。
後院連著前庭,婦人的交往也牽連著男人的相處,景煜說,“我不想婧牽扯進那些不幹不淨的糾葛裏,有人來了可以招待,但不要主動去結交。”
我一直記得他的話。
叔姬對我的拒絕倒是不以為忤,隻笑著開玩笑道:“不會是因為同子的夫君不讓出門吧,獨占欲很強哦。”
我隻是笑笑。
叔姬對景煜抱有很大的興趣,當然,幾乎還沒有哪個女人見過景煜後對他不抱有興趣的。按理,對自己的夫君抱有別樣興趣的女人,無論你和她多麼投緣,也應該敬而遠之的。可惜,我也對她抱有別樣目的,或者說,我對祭祀媒神那日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抱有別樣興趣。
坐在花園的涼亭中,我正思索著怎麼開口,忽覺身下的石墩晃動了一下,我沒有在意,卻聽對麵的叔姬“咦”的一聲,語帶疑惑道,“你家的石幾是不是不太牢固啊?”
我微微定神,便見原本穩穩放在她麵前的半杯茶水,不知何故竟灑了出來。
我一頭霧水,說道:“這石幾和亭子是一體的,怎麼會不牢固呢”
兩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相視笑了起來。
氣氛輕鬆,想問的話便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上次在媒神廟,扶你上車的哪個男人,他是誰呀”
叔姬訝然,隨即挪諭而笑:“我的禦人,”她道,“我買來的秦國奴隸,原本想用來當入幕之賓的,怎麼,你有興趣?”
我再一次為該女的出言豪放震驚了,臉突地暴紅,對這樣的人,還講什麼策略含蓄,我有病嗎
於是,我竭力抑製著臉上的紅暈,以便讓自己看起來即平靜又鎮定,單刀直入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見他像我一位故人,便隨口問問,他是秦國人麼?”
叔姬道:“聽口音不像秦國本地人,那年秦國和晉國發生衝突,晉國在秦國邊境擄了很多人賣作奴隸,我看他模樣端正身材魁偉便買了下來,原想讓他伺候我,誰知他竟不願意,把自己弄得胡子拉茬邋裏邋遢的,我也就算了。便讓他趕趕車,更多做些其他活計。”
我莫名地鬆了口氣,聲音有些急切:“那你能把他帶來讓我看看麼,如果是,我原付雙倍贖身價錢贖回他。”
叔姬笑:“如果是,我白送你。”
景煜回來後,我把今天在花園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其中略去了關於車夫的那段對話。
景煜聽了道:“原來你也感覺到了。今天有人報告晉侯,說梁山山體坍塌,那時的震動便是由此造成的。其實也就那麼一兩下而已,很多人什麼都沒察覺到便過去了。”
“山塌了”我驚訝,緊張道,“巫師怎麼說,是什麼不好的征兆麼?”
景煜笑:“不過是正常的陰陽變化,就是晉侯,也不過招大夫伯宗進宮詢問了一下,而後決定撤樂減膳罷了,別什麼都和征啊兆啊聯係在一起。”
我微微鬆了一口氣,隨即便被“伯宗”兩個字吸引了心神,仔細想了想,道:“伯宗?他不是那個鼻血男伯州犁的父親麼?”見景煜忍俊不禁地點頭,我突發奇想,“你說他會不會趁機把那兩個趙告上一狀?”
“應該不會,”景煜淡淡道,“聽聞伯宗大夫非常耿直,是不會做這種以私犯公事情的人,更何況,說到底,伯州犁有失在先。”
沒有絲毫拖延,第二天,叔姬便帶人來拜訪。
這一次,我沒有讓人直接把她領入後院,而是坐在堂中盛裝相待。
射入堂內的陽光卷起靜靜的微塵,我聽到自己的心怦怦亂跳,緊張而又期待。
“我今天看起來還妥當麼?”我輕聲問身旁的侍女棠。
“妥當啊,夫人每天都很妥當。”棠道。
我還是又照了一遍鏡子。
叔姬和男人的身影映進視野,我突然無法起身,目光定定地落在男人的身上,心中泛起一陣潮熱。
他似乎特意收拾過自己,他似乎換了一身新衣,他微垂著頭,不緊不慢地跟在叔姬身後,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
相似的身高,相似的年紀,甚至他抬起頭時線條極為相似的眼睛。
透過朦朧的淚眼,我捕捉著每一分相似,像要刻入心骨,可心底的最深處,卻已經隱隱知曉,這個人,不是他。
我定定地坐在原處,心神恍惚,連起來招呼一下叔姬都沒能顧及。
我依然在看著那個男人,他也在回望我,又露出了那種神色,萬千滄桑、萬千言語都蘊含在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中。
而後,他慢慢跪了下去,用一種久別的語調稟道:“蕭人邱岩,見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