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輕飄飄的一句話仿佛堅冰掉進了滾油,讓大堂一下子炸開了鍋。
李敬文大驚之下,渾身的軟肉都上緊了弦,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駭然地望向李宗耀嘲弄暢快的嘴臉。
“你……你!”他費力地舉著手指,麵頰上的肌肉痙攣抽搐,幾乎說不出話。
一旁的王麗華則是直接癱坐在地,表情怔忪著,好似還沒有從方才的打擊中醒過神來。
陳玄林與宋清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嚴峻——科舉選才可是新朝改革的重中之重!舊朝之所以敗亡,其因之一便是世族壟斷高位,賣官鬻爵成風。短短百年,便害得諾大廟堂人才難現、亂位難空、政令難行!先祖皇帝收拾河山後,所行第一道新詔便是重修科舉,打通民間才子自下而上進身的通道,而這批趕上時運的寒門子弟,就成為了現如今大夏朝廷穩妥立足的根基。
最近幾年,局勢趨於安定,一些蠅營狗苟之徒便開始坐立不住,妄圖重操舊業。當今聖上幾番嚴令,要吏刑兵三部詳加督查、雷霆問罪!想不到如此密糾之下,竟仍有漏網之魚!
陳玄林寒門出身,自然更加知曉其中的利害,遂馬不停蹄地追問道:“細細說來!”
“恭德二十年,己亥秋闈,李敬文以監生之身至鶴慶府求考,後被周進才周學道點中桂榜十七名,榮升舉子。中榜當日,李府中大擺宴席,諸多縣學師長,有德鄉紳,都來競相慶賀我這寶貝弟弟一腳踏入公門。”李宗耀似笑非笑地說完,眼中的嘲諷之意更甚,冷哼道:“殊不知,他一身鮮亮的功名,都是用我酒坊的糞土銅臭一堆堆砸出來的!”
“不!!”李敬文脖子漲成了豬肝色,羞惱至極地嘶吼:“你撒謊!你撒謊!!”
李宗耀呲起牙關,陰狠地笑道:“要不是那把銀子墊底,你的卷子能入周進才的眼?供你讀書這麼些年,《四經》記得了多少?韻詩可做得出來?整日間隻知道吃喝玩樂、遊手好閑,蠢豬養幾年賣了還值幾個錢,你呢?!敢說老子撒謊,憑什麼得的功名,自己還不清楚麼廢物?!!”
這通夾槍帶棍的亂罵直接把李敬文逼進了牆角。他環視一圈周圍的目光,骨子裏的自卑顯露到極致,終於忍不住縮起腦袋嗚嗚痛哭起來。
“李宗耀!”王麗華尖叫一聲,踉蹌地膝行過去護住兒子:“你不能這麼對他!!”
“我為何不能!?”這一瞬間,積壓了數年的怨怒噴薄而出,李宗耀恨紅了雙眼,直接起身向他們母子二人逼去:“我倒想問問你,娘親!這個廢物究竟比我強在哪裏,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偏愛他袒護他?!爹死後,我一個人撐著酒坊,千難萬難都沒有向你張一次口,你呢?!就為了給他買個屁也沒用的功名,一聲不吭地挪走一千兩白銀,活生生切斷了酒坊的後路!那時你可想過,我李宗耀也姓李!也是你跟爹親生的兒子?!!”
這話一出,劉鐵生夫婦倆首先變了臉色,待要出聲製止卻已經來不及。
王麗華崩潰似的地哭了出來。
“不是的!”她流著眼淚,嘶啞地大叫道:“你不是我跟山子親生的孩子啊!!”
“什……”李宗耀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即僵著臉幹笑道:“嗬,就算要開脫,你也、也不必編這種荒唐的理由……”
王麗華哽咽著搖頭:“娘沒有騙你。我與山子成親時,你已經一歲零兩個月了,見我第一眼便咯咯地笑,會跳著喊姨姨……”
李宗耀嘴唇發白,踉蹌著後退一步。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好似一碰就會碎掉。
“許是年歲小,後來這些事,你都記不得了。”王麗華抽泣著道:“山子怕你不自在,隻當親生兒子養著,我也隻能隨了他。這麼多年,我拉扯你們兩個長大,可有一點偏著向著的?隻是山子總怕短了你,凡事都要緊著大的先來,對小的要麼挑三揀四,要麼愛答不理,甚至最後連家業都交到了你手裏……”
說著她委屈地抹抹眼淚,看向李宗耀的目光中帶了些怨:“宗耀,你長得俊,腦子又活套,跟著山子學了那麼多年生意,怎麼也能在這縣裏混出個模樣來。可敬文呢?要什麼沒什麼,連家裏下人都敢笑話他,這叫為娘的怎麼看得過去?好歹是親生的孩子,現在不護著,等我老死後,還能有他的好日子?”
李宗耀無言了。
他總算懂得,為什麼在這個家中,他不管出多少力氣,都始終活得像個外人。
原來,他才是——
可有可無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