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盧伸出手去,卻停在了半空裏。
一股熱血噴濺在他的臉上,糊住了他的眼,讓他看到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色。
“一個都不得放走!殺!——”
一個粗糲的豺聲忽地從後麵響起,在那人一聲令下,早有準備的越軍箭手終於無所顧忌地引弓射箭,千百支利箭如傾盆之雨,鋪天蓋地般朝浣紗台落下。
一時間,隻聽得慘叫悶哼聲中,夾雜著利箭入肉的鈍聲,不論是吳王侍衛,還是方才暴露的越國死間,這一刻,統統在這波箭雨下,血流成河。
血水從浣紗台上,直流入太湖之中,將湖水也染成了紅色。
幾乎與此同時,太湖水麵上,亦升起一片白帆,無數條戰船披著殷紅的晚霞,朝著吳宮包抄而來,從船上傳來隆隆的戰鼓之聲,如奔雷湧動,震天撼地,連那素來平靜的太湖,都隨之掀起重重波瀾。
前後夾擊,水陸合圍,這才是勾踐最後的殺招。
他原本想留下夫差性命,一報還一報,非要將他困居一隅之地,讓他親眼看到吳國宗廟盡毀,家國覆滅之後,方能一泄心頭之恥。可他沒想到的是,當初太子友不堪受辱,於陣前自盡,而今的夫差,又豈會如他一般,忍辱偷生,屈膝事從?
夫差一死,勾踐心頭的怒火無處可去,也顧不得再撐著那張仁義的麵子,當即便下令滅口,唯有將這些人殺得幹幹淨淨,一個不留,日後這史書如何記載,便全由他一人說得。
純鈞和湛盧一前一後,擋在了夫差的屍身前,就算此刻他已魂歸天外,他們也不願自家主君的屍身被毀,幾乎在一瞬間,兩人便被亂箭射成刺蝟一般,抱著夫差的屍身,踉踉蹌蹌地衝到了浣紗台邊,一頭栽入水中。
青青在看到夫差橫劍之時,便知不好,急忙拉住了孫奕之,果然見他一個怔忪之間,便嘔了口血,再一回頭看到無數戰船緩緩合圍而來,更是心急如焚,眼看著湛盧夫差三人屍身滾落水中,索性心一橫,一咬牙,拉著孫奕之也跳下船去。
他們方一落水,便有無數支箭鋪天蓋地地射來,密密麻麻地紮在船身上,若是方才他們晚了一步,隻怕如今已被釘死在船上。
勾踐怒氣衝衝地踩著一地鮮血走到浣紗台前,朝下看了一眼,看到那空蕩蕩的小船,血染的湖水,台上湖中的屍體裏,根本沒有他想看到的那人,不由心中一冷,張口便說道:“搜!哪怕傾盡太湖之水,也要找到夫差和孫奕之夫婦,生要見人,死要見……”
還沒等他說出“屍”字,下麵的湖水忽地炸開一朵水花,一道水柱衝天而起,當中挾著一道雪亮的劍光,朝他當頭劈落。
“殺!——”
勾踐大吃一驚,急忙後退,腳下一絆,一骨碌摔倒在地,旁邊的侍衛急忙衝上前去,生生替他擋下了這一劍,範蠡業已及時趕到,指揮著眾箭手亂箭齊射。
青青和孫奕之在半空中已無可借力之處,一劍落空,想要再找這樣的機會,已是難上加難,隻得竭盡全力將那血瀅劍舞得如同旋風一般,滴水不漏。
說時遲那時快,從兩人爆出水麵行刺,到範蠡護駕放箭,不過一轉眼的功夫,眾人隻看到半空中爆開了幾點血花,無數支利箭像是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吸引著一般,都朝著一處攢射而去,幾乎行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箭球,將那兩人密密實實地包裹在其中,重重地落入水中。
勾踐已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以身犯險,範蠡急忙命人護送他回去,待諸事已定,一回頭,卻看到西施正站在浣紗台前,煢煢孑立,翩然若飛,垂首低眸,正望著已變成血紅色的湖水癡癡地發呆。
“夷光,回去吧!”範蠡遲疑了一下,還是朝她伸出手去。
“回去?”西施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自嘲地說道:“回哪裏?吳國已滅,苧蘿村也不複存在,就連青青……我還能回哪裏?”
範蠡急忙說道:“跟我回去,夷光,你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在等這一日麼?”
“是啊……”西施卻並未回頭,隻是定定地望著麵前的湖水,悵然歎道:“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日,可為何……為何我忽然發覺……我回不去了……”
她默然無語,渾身散發著疏冷至極的氣息,範蠡不敢催她,也隻能靜靜地在一旁守著她。
看著夕陽落盡,夜幕降臨。
越人的戰艦在太湖上拉網撈屍,倒也撈起了不少屍體,其中便有夫差和湛盧純鈞的屍體,範蠡讓人好生照顧,給他們重新沐浴更衣,送入靈棚,改日會有勾踐為吳王和死去的吳國眾臣貴族們親自祭祀,將其與吳國宗廟一同化為灰燼,為幾百年的吳國春秋徹底畫上一個終結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