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一直等到深夜,也未能看到有人找到青青和孫奕之的屍體,支持不住時,反倒笑著離開。
她深信,青青這樣的女子,但凡生死不知時,必是逍遙遠去也。
數日後,一艘小船從浣紗台下駛出,到得太湖深處時,船上的兩個船夫從船艙中抬出一個五六尺長的皮囊,戰戰兢兢地走到船頭,將那扔在掙紮蠕動的皮囊扔進湖水之中。
“住手!——”
範蠡心急若焚,可偏偏就是晚了一步,隔著百丈之外,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那皮囊沉入湖中,當即也顧不得身後侍從勸阻,甩開手,便一頭紮入湖水之中。
不過短短片刻時間,他帶著手下將那一片水域找了個遍,偏偏就是找不到被扔下去的皮囊。
那幾個船夫被他審了又審,最後終於吐露實情,他聽得那人的名字,卻也隻有默然無語的份。
吳國方滅,西施歸越,他本欲帶她回家,可家中妻兒俱在,那是當初為掩飾他與西施的關係,吳王親賜的吳國貴女,這些年來為他生有二子,並無過錯,他也不能就這樣隨意休妻,便請越王賜婚,不料越王竟讓西施留在宮中,這一留,就留出了禍事。
越國不少大臣認為西施既能迷惑吳王亡國,如今一見越王動了心思,便如臨大敵,連帶著越王後也跟著匆匆從會嵇趕來姑蘇,昨夜剛到,便與越王大吵了一架。
範蠡正覺情勢不妙,想去宮中帶走西施,便收到消息,說越王後已命人將西施裝入皮囊,送往太湖沉溺,他大驚之下,匆匆趕來相救,卻始終還是晚了一步。
搜尋了三天三夜後,莫說那個皮囊,連相似的東西,都不曾找到。範蠡又趕回宮中查問,那幾個船夫和侍衛都賭咒發誓,說自己親眼看到王後命人將西施打暈,裝入那皮囊交給他們,絕無半句虛言,就連越王後,也自承其事,理直氣壯地說是為越國除妖孽,以免迷惑君主,壞了他們君臣情義。
範蠡看著那一眾大臣和王後的嘴臉,竟覺無言以對。
文種私下裏請他過府一聚,又送了他兩個美貌的侍妾,勸他就此罷手,他大醉之餘,不禁潸然淚下,想起當初西施對他所言,心下戚戚,頓生去意。
未幾,範蠡辭官而去,不告而別,越國竟無一人知其去向。
文種本以為範蠡一去,越國自越王之下,便唯他一人,不料卻被越王以亂政之罪,滿門抄斬,臨刑之時,方憶及範蠡所言,後悔莫及,深歎“吾不及少伯!”
隻是人頭落地之時,悔之晚矣。
若幹年後,陶地有一富賈,號陶朱公,富甲天下,名揚四海,偏好儒道之術,不惜重金將當年李聃留在函穀關的《道德經》和孔丘編著之《春秋》抄錄多卷,存於藏書樓,供天下讀書人共賞。
除此之外,此人還搜集諸多傳奇俚曲,連同孔丘所編之《詩經》傳唱天下,其中自然少不了衛國之風。
聽得那曲熟悉的歌聲,青青忍不住望向背著藥簍的施夷光,問道:“範少伯始終不信你死了,傳聞以萬金懸賞,尋你下落,你當真不願見他?”
施夷光搖搖頭,哪怕荊釵素服,也無法遮掩其耀眼的容光,隻是眉眼間愈發清冷淡然,仿佛天際的一抹浮雲,隻可遠觀,卻無法觸及分毫。
“他要找的,是他心中的施夷光,而不是我。”
“過去那十多年,我因他而活,猶如傀儡木偶,生不如死,唯有如今,跟隨師父采藥行醫,方才讓我知道,活於世間,還有如此快意之事。”
青青莞爾一笑,衝她身後揮了揮手,“九娘,快點兒!再晚就趕不上大集了!”
“來啦來啦!”即墨九娘背著個剛滿周歲的女娃兒,匆匆地跟了上來。這一月一次的南山集,不單是附近十裏八鄉的百姓會來,就連常駐帝丘的那些諸國商人也會來,若是錯過了,就得再等一月,她與魯盤的女兒剛學會走路,尚有許多東西要買,可不能錯過這日的熱鬧。
孫奕之和魯盤在後麵趕著牛車,拉著不少貨物,慢悠悠地跟著她們,看著女人們沒入集市熱鬧的人群之中,俱是會心一笑。
昔日功名利祿,富貴榮華,恩怨情仇,皆如過眼雲煙,哪裏比得上如今這般逍遙自在,悠遊世間,來得快活?
至於那些還想找到他們的人,是為情為利,為恩為怨,他們都已不在乎。
那些傾國傾城的傳說,亦與他們再無幹係。
沉魚記·正文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