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太子友就算不走,也不會真鬧出什麼大事,隻要他一回國,處置了那些個挑唆兄弟鬩牆的家夥,一樣可以保住阿友,反倒是那個帶走了阿友的家夥,才是真正壞了他的好事。
若非如此,太子友又怎會在此次守城之時,無兵可調,被王子地那個廢物坑死在城外。
哪怕孫奕之最後搶回了太子友的屍體,夫差對他的怨恨亦不曾減少辦法,可現在西施一說,這些恩怨糾葛,似乎又變得淡了許多。
看到眼前這個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比阿友大不了幾歲,卻更加沉穩冷靜,以往的鋒芒在這幾年中沉澱下來,變得內斂而凝重,夫差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曾經如子如侄,曾經滿腔熱血地向他效忠,立誓會如他的父祖一樣,為吳國開疆拓土,爭霸天下。
是他,一手推開他,才會讓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可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在他最難的時候回來了,正如西施所說,哪怕他口中多麼不願意,可心中依然不得不承認,孫奕之的確是眼下能夠穩定軍心的最佳人選。
“胥門巢戰死,左軍如今剩下不到三千人馬,就交給你了。”
夫差有些疲憊地揮揮手,根本不曾征求他的同意,隨口下令,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西施身邊,眼神有些複雜地扶住她,感覺到她完全脫力,依靠在自己臂彎中,方才歎息一聲,說道:“愛妃便是什麼都不做,孤也一樣信你,你身子不好,以後莫要再為這些事費心了。”
西施莞爾一笑,輕聲說道:“謝大王,是臣妾多事了。”她也不多言,隻是眼波輕轉,掃了眼青青,衝她微微點了點頭,便由著夫差將她帶走,留下那幾人尚麵麵相覷,未回過神來。
青青歎了口氣,她本不想讓孫奕之再卷入吳越之爭,可他既已回來,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吳國日益衰敗下去,看著吳國百姓掙紮在水深火熱之中,而獨善其身,避之遠去。
既然躲不過,倒不如奮力一搏,或許能扭轉局勢,也算對得起太子友與他這十幾年的交情。也免得他一意孤行,定要殺了西施,斷了夫差的猶豫。
青青就算知道自己並非越人,也難以割斷昔日與苧蘿村中人的聯係,尤其是西施。在她眼中,仍然是那個曾經照拂過她的夷光姐姐,尤其是上次誤闖館娃宮時,看到她所受之苦,知道她的諸多苦衷,更是無法坐視孫奕之將紅顏禍水的名頭按在她身上。
尤其是在知道苧蘿村已成為一片焦土,施家亦無人生還之後,她更能感受施夷光此刻的心情,明白她先前為何不願醒來。
正如蘇詡所言,她的病,是心病。
身為越人,被選送入吳,那三年的訓練之中,又多少是名義上的歌舞禮儀訓練,又有多少是女間所用的技巧訓練,說到底,就算什麼都不會,她們也是一把把磨礪吳國意誌的刮骨刀。
當初與她一起入吳的越女,如今也隻剩下她一人,猶帶著一身的病痛,永無生育的可能,這般殘酷的結果,她能支撐下來,為得就是那三年又三年的承諾,為得是終有一日,能與家人重聚,能與那人再續前緣。
可時光一年年過去,那人已娶妻生子,家人卻被一場山火燒得幹幹淨淨,所有能夠牽絆她的理由,都變成了被戳破的泡沫,而那個曾經陷她於此的男人,卻不曾因她的背叛和失敗而遷怒與她,不曾放棄,執著地等她醒來。
青青聽她哭訴了這些日子的糾結痛苦之後,便保證定會阻止孫奕之動手,甚至還動了心思將她帶走,徹底跳出這灘渾水,遠離那些恩怨是非。
可西施依然不肯,她在吳宮近十年,就算離開,一身病痛,全靠藥物支撐著,若是離開,定然會拖累了青青,更何況,她也不甘心就這樣一走了之。
可誰也沒想到,她三言兩語之間,竟能說服夫差,留下孫奕之不說,還給他兵權,讓他重新領兵。
青青看著呆立半響不語的孫奕之,忍不住過去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問道:“留下嗎?還是回去?”
蘇詡也看著孫奕之,似笑非笑。換了誰,讓心心念念要殺之的目標砸了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下來,也得半天回不過神吧?隻不過,他既是孫家人,就必然會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