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3 / 3)

也許因為這句話,我在南島做了十年滴酒不沾的乖乖女。目睹母親夜夜喝得爛醉,看風塵場裏那些男女酗酒滋事,我更是打從心底反感酒精。其實現在想想,酒精不過就是一個鉤子,不能創造新的東西,不過是把人本性壓抑的東西給勾出來。如果你好色,酒精就讓你酒後亂性。如果你好戰,酒精就會讓你酒後撒潑。如果你虛偽,你就會酒後吐真言。套用莎士比亞一句話,酒精,酒精,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平時裝的人模狗樣的紳士淑女,一旦喝多,那真是窮形盡相,醜態百出。

不過自從來了琴島,孤身一人漂泊,生存的達摩克裏斯劍時時懸在頭頂。住在那不見陽光的老鼠窩裏,心情總難免鬱鬱寡歡。偶爾,我也會逃到酒精裏去尋找安慰。在啤酒節工作的這段時間,除了工錢以外,唯一的福利就是一大疊啤酒券。什麼生啤,熟啤,黑啤……我也搞不明白,反正所有的啤酒我都覺得聞起來挺香,嚐著卻是又苦又辣,難喝的要命。難怪有人會戲稱是貓尿呢。

確實也是因為的忌日,那天我點了二鍋頭——每年的慣例。又心疼那幾張快要過期的啤酒券,索性都兌換。沒有經曆過,真的不知道酒精混搭的可怕。一瓶啤酒,外加兩小杯二鍋頭。我就成了另外一個人。也許是更真實的我。

後來跟周北原在一起後,我才知道那晚我到底撒了什麼樣的酒瘋。周北原說,我那通顛三倒四的話,讓他心生憐憫。是的,如果不是因為酒,我絕不會對一個隻認識了三小時的陌生人吐露心事。我說,我的十七歲生日是在火車上度過的。生日餐?眼淚拌盒飯,鹹津津,連榨菜都省了。近三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好歹搶到張硬臥。盛夏,車廂裏滿滿的都是汗液與尿液發酵的味道。枕頭上有不知哪一任旅客的口水印,被子古怪可疑的汗酸味。三十個小時幾乎沒有入眠。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可怕的記憶。額頭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腦袋終究不是鐵,被那個混蛋男人按著重重磕在桌角,好幾天都嗡嗡作響。可最難捱的不是身體的傷痛,是心。像被人生生挖出來,撕成一條條,鮮血淋漓。還有什麼比親人之間的拔刀相向更讓人痛楚。比親生母親禍害你更讓人劇痛。

記得離開南島那天,暴雨如注。院子裏我最愛的那顆芭蕉,都被打蔫了。我站在雨裏,母親站在門廊下,做了個也不知道是擁抱還是告別的手勢。我就那樣站了不知多久,分不清臉上是雨還是淚。

我哭喊,說的亂七八糟。為什麼你不願意等我長大。我馬上就要高考了。等我考上大學,我找工作,我養你。你老了,我照顧你。不為什麼,就因為你是我媽。我愛你。哪怕你從來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就當我愚孝吧。我他媽的就是像神經病一樣愛著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你自己清楚,全世界隻有我是愛你的。你他媽的這樣來算計我。你是人麼?

她聲嘶力竭的說,你要去哪?我慘笑,我去找我爸。我相信他還沒有死。然後我跪下,給她重重磕了三個頭。不論如何,還是謝謝她的養育之恩。

周北原說,我哭了一陣兒,活像個上墳的小寡婦。抱著他的胳膊,鼻涕眼淚糊了他一身。實在哭累了,腦袋埋在他懷裏。隻不停的說一句話:“你是爸爸吧?我是你的寶寶啊。你是爸爸吧?我是你的寶寶啊。”

他還說我拎著一塊沙發巾,滿房間亂竄,手舞足蹈,也不知道我在跳什麼。後來我自己喊口令,做了一套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終於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一頭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他說他當時實在是看傻了,忘了給我錄下來,這真是他人生最遺憾的事情。這人真壞。

依稀記得他抱著我進了房間,把我卸到床上,還嘟囔了一句:你怎麼死沉死沉的。

然後我好像吐了他一身。這就是我關於那天晚上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