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再次買糧(2 / 3)

“我都等了幾十年了,永泰說的‘好起來’我沒看到,希望入土前,能看到你說的‘好起來’。”父親有些暈乎,含混地說。

“你會看到的,好起來。”馬書記也暈乎起來。

第二天,馬書記的愛人親自安排了輛能裝五噸的拖掛汽車,並辦好了各種手續,送父親出城。

父親日夜兼程趕回老家。

到村子裏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夜裏一兩點鍾,父親連夜敲開了村支書大明哥家的門。大明哥一聽是父親,立馬爬起來,同父親一道找到了大隊治保主任,讓他拿來大隊糧倉的鑰匙,並喊來了五六個保衛員,開始卸車。父親帶兩個司機到家裏,讓媽媽給他們做飯。

第二天上午,大明哥就讓大隊會計到信用社取來了3000元錢,他雙手交給父親說:“振傑叔,大隊支委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為買糧食你風餐露宿,車馬勞頓,為全村父老鄉親辦了一件大好事,所以2600元糧款以外再給你解決400元補貼和獎金。”

父親見狀,馬上說:“大明,2600元糧款是人家馬書記墊付的,我等一會就坐車原路返回給人家送去,外加100元運費。那300元我是絕對一分不會要,路費盤纏我自己出。因為我本來就是去看朋友的,又不是受大隊委托去買糧食的。這獎金怎能拿?為鄉親們辦這點事,還要拿獎金,這不是你振傑叔的風格。”

支書見父親認真的樣子,又見南陽兩位司機在場,就沒有再堅持。父親從他手裏接過錢,數了2700元,又將多餘的300元遞給大明。大明激動地說:“振傑叔,你這脾氣……好吧,這300元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回來再說。”

父親坐上送糧食的卡車原路返回南陽,連夜找到馬書記,把糧款和運費如數還上,馬書記知道他的老朋友的秉性,很不情願的接了錢。說:“看看,振傑,你這一走一來四五天光景,我也辦了退休手續了。以前我忙,自從上次在欒川河灘一別,十來年我們都沒好好說過話,現在我已退休了,有時間了,我先帶你在南陽好好轉轉,這附近有武候祠、葛州壩,然後咱們倆再一塊去洛陽轉兩天,再回欒川一趟。”

盛情難卻,父親陪馬書記故地重遊,二十天之後才回到家。

到家之後,媽媽便告訴他:“你走的當天晚上,支書就把300元錢送到家裏來,我無論如何也不要,而且告訴他你的脾氣古怪,一切等你回來再說。可他執意說這是獎金和補助,放在案子上扭頭就走,拉都拉不住。”媽媽邊說邊把錢拿出來,放在父親身邊的凳子上。

父親臉色馬上變了,突然站起來,拿過錢就向外走。媽媽攔住他說:“振傑,你先別急,這事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現在形勢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父親轉身坐下,聽媽媽把他走後的事情講述了一通。

原來父親走後的第二天,支書就通知九個生產隊長,把麥子按每斤三毛七低於市場價三分錢分售給了老百姓,支書在村兩委會上說,這是振傑叔給全村父老鄉親辦了件大好事,兩委研究獎勵和補助振傑叔300元。

“鄉親們把錢都交上去了?”

“當時隊長分糧時明確說一手交錢一手交糧,你想啊,現在市場上四毛一斤也買不到,這三毛七誰家不願買?就是借錢也要買啊!”

“那他們當時沒說我買時的價格?”

“沒有,隻是說是你托朋友聯係的。”

“這個王八羔子,可真會瞞天過海,不行,我得找他去。”父親越想越不對。

“振傑,你先別著急,你把這裏邊的彎彎繞繞想明白了再說。”

“那還用想,禿頭上的跳蚤,明擺的理。他想用這300元堵上我的嘴,然後他們至少私分了600元,還把全村老百姓蒙在鼓裏。家家戶戶窮得叮當響,卻要一斤多掏了一毛錢,還認為村裏為他們辦了件大好事哩。”

“振傑,以我看此事不宜興師動眾,你想一想,大明並沒有虧你,大會小會都說是你托人買的麥子,把功勞記到了你頭上。鄉親們雖然多掏了一毛錢,但大家夥都是同市場黑市價相比,這樣一比鄉親們也覺得不吃虧。你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大明和村支部兩委會的人不僅難堪,而且也覺得你過分。既然鄉親們也覺得合理,就不要說什麼了。至於這300元錢,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要,你就把錢還給他們就是了。”

“你不知道,大明是在和我鬥智啊!”

“此話怎講?”

“這裏麵的事……”父親話到嘴邊,想起了自己曾經就麥場的事向大明承諾過不說出來,便換了話題說,“他是想毀我名聲啊!”

“有這麼嚴重嗎?”

“你想,進價兩毛六,賣價三毛六,這件事過不了幾天就會傳開。他在兩委會上明確說獎給我300,鄉親們可不這麼想,他們認為我在這裏得到300元的好處,這300元在鄉親們的眼裏是個啥概念?是個天文數字,有多少人家一年到頭手裏從不超過十塊八塊。日子久了,他們會認為我在這裏賺了大錢,甚至可能說‘這哪是為咱辦好事,分明是掙我的血汗錢麼’。我這名聲豈不被他毀了嗎?”

其實父親更生氣的事還憋在肚子裏。他認為大明實在是陰險,他是用這事把自己拉下水。因為麥場一幕他有把柄,這樣以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你周振傑不也是一文不值嗎?在金錢麵前你不也做了俘虜了嗎?我大明是五八,你振傑叔就是四十,以後咱們算扯平了,你在我麵前再也不要提出汙泥不染或者剛正不阿什麼的了。以後在村子裏,他大明就再無忌憚了。

父親越想越氣,坐在那長籲短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找大明把這300元錢甩到他臉上,狠狠地說他一頓,他也想把這300元錢一戶一戶分給全村的鄉親,並說明情況,可他又覺得這樣做等於把大明他們徹底得罪了,這以後的日子還長,低頭不見抬頭見,如何相處呢?

父親翻過來倒過去地想,實在是想不出萬全之策。但他橫下一條心,寧可把大明得罪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背這黑鍋。突然他拿起小桌子上的錢,對媽媽說:“秀蘭,我去找他去。”

“振傑,你可要把進的退的都想好,千萬別上火。”媽媽知道攔是攔不住的,隻能提醒父親一句。

父親出了門並沒有直接去支書家,而是先到隊長海叔家。海叔是父親的發小,解放前父親逃壯丁出去之前二人就是吃喝不分的好朋友,解放後自從媽媽帶著我們姐妹四人回來定居之後,海叔一直是生產隊長,對我們全家多有照顧。父親退休回來,二人更是無話不說,平日裏有事沒事二人總是呆在一起。

海叔見父親過來,馬上讓海嬸搬凳子倒開水。

“振海,我想就這次買糧食的事問你一些情況。”父親還沒坐定,就開門見山的問海叔。

“振傑哥,你先喝水。”海叔看父親一臉嚴肅,想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你可不要隱瞞。”

“你問哪些情況?”海叔問道。

“大隊賣糧食前給你們開過會沒有?”

“開過。”

“村上領導是咋給你們安排的?”

“大明說振傑叔最近弄回來一批糧食,價格比較便宜,是三毛二一斤,他是為鄉親們著想,再三跟我說一分也不能加,就按這個價分給鄉親們。他說振傑叔這些年沒少給村上辦事,退休回來還仍然心係鄉親,看到青草不接時分,家家戶戶沒有細糧,就千方百計地弄回來這批糧食,兩委會研究決定獎勵給他300元,作為補貼和路費。當然村子裏也沒這麼多錢,隻能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兩委們算一下,加上運費和開銷,每斤再加五分錢,這樣就是三毛七,比黑市上還便宜三分錢。然後就把糧食分給各生產隊,你們三天之內把錢收齊上交村兩委會。就這樣我們當天按一人十斤分給了各家各戶。”

“生產隊沒再加價吧”

“振傑哥,你聽說什麼了,其他隊我不知道,咱隊我敢給你打保票一分一厘也沒加。”

“你還聽到什麼沒有?”父親問。

“沒有”

“振海,你認為村子裏獎給我的300元錢,合適嗎?”

“合適,絕對合適。”海叔聽了父親的話,連想也沒想就說。

“合適個屁!”父親大吼道。

“怎麼?振傑哥,你是說……”海叔看到父親生氣的樣子,還以為父親是嫌少,又想想父親的為人,便不知說啥是好,反正是被父親這一吼,弄得如墜五裏霧中。但當他清醒一些的時候,父親已經走出門去了。他趕到大門口看到父親連臉也沒扭一下,向著支書家方向走去。

支書大明聽到父親的叫聲,馬上從院子裏出來:“是振傑叔,你啥時回來了,快進來,坐下說話。”

“大明,我想跟你談點事,恐怕在你家裏不太合適,咱們還是到大隊部吧!”父親強按捺住內心的憤怒,用不太大的嗓音、嚴肅的口氣,說。

“啊!”大明一字出口,馬上想到要發生的一切,但仍然表現出親切和熱情的態度,“振傑叔,先到家裏喝杯水”

“大明,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事,在你家裏不合適,你有什麼事,你先處理,我就在這等你處理完之後咱們去大隊部說吧。”

“振傑叔,這會大隊部人多,不太方便,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去六孔窯糧食倉庫那好不好?那也清淨些。”

父親想了想說:“也可以,那我先去那等你”

“好,好,我隻跟家裏說一聲,隨後就到。”

大明也沒有拖延時間,與父親一前一後不差五分鍾就到了六孔窯,因為他知道父親的脾氣。

六孔窯是前些年“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時候上級撥款建的糧食倉庫,自從建好後從來沒有放過糧食。因為十年九旱,年年的收成都不夠當年吃,哪還有儲備?所以建好後也就沒放過糧食,平時也很少有人去那裏。父親還是半月前為臨時存放那一萬斤小麥時來過一次。

六孔窯的地點在南地,已出了老寨牆,附近也沒有住戶,也不靠路口,所以人相對較少,也僻靜。

“大明,我放糧食的時候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兩點,一是南陽給我的價錢是二毛六一斤,二是這批糧食一定要到過了年二、三月份青黃不接的時候按這個價分給鄉親們。你當時也明確答應過我,為什麼我前腳走,這後腳就變了,而且變成了三毛七一斤了呢?”

“振傑叔,你先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說。我是答應你了,但情況有些變化,你走後,我把這件事給村兩委成員通報了一下,大家認為你給全村父老鄉親辦好事,不能貼錢,一定要給以獎勵和補助……”

“大明!”父親打斷了他的話,“你也別給我繞圈子,踢皮球,亂扯皮。我問你,原來咱倆說好要等過了年二、三月份分糧食,為啥現在就分了?你想過沒有,家家戶戶存糧不多,這每人十斤小麥,過年前豈不都吃完了,到二、三月份不是又沒細糧了嗎?”

“振傑叔,你想的很有道理,如果年前分了,一冬天加上過春節是會吃掉,到二、三月份仍然是揭不開鍋,我也是這樣想的,但兩委成員認為現在就有很多人家就沒細糧過冬,更不要說過年。糧食放在倉庫不分不合適,更何況倉裏有老鼠,倉外有小偷,與其喂老鼠喂小偷還不如早點分給社員。”

“詭辯!”父親已經有些憤怒了,“我再問你,這價格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大明一時語塞。

“你在兩委會和隊長會上是怎麼說的?”

“說什麼?”大明故作糊塗。

“說南陽給的價格。”

“我說這批糧食是振傑叔找老領導老朋友憑關係弄的,比較便宜……”

“你到底給大家說我買的什麼價格?”父親見他吞吞吐吐心虛的樣子,便逼他說。

“振傑叔,你冷靜點,聽我把我的真實想法告訴你。”這時,父親心裏已經很清楚地認識到他要說瞎話,說:“你說吧。”

“那天晚上,你半夜敲門說為鄉親們搞回來一萬斤小麥,我為你的精神深深感動。你退休前,村子裏建戲台,你買木材,天災欠收,鄉親們挨餓,你買回來糧食。退休後吧,回村子裏又一天到晚閑不住,發揮餘熱,當保衛員盡職盡責而且不要報酬。對我更是有恩。所以我一聽你說價錢隻有兩毛六,比黑市要低一毛多,我就想給你辦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我知道這些年你雖然每月有幾十元錢的工資,但一家老小過得也緊緊巴巴的,並不寬裕,這300元雖然解決不了大問題,但也能接濟一些。”

“胡扯!”父親越聽越氣,止不住罵了他一句:“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我很困難,需要你想方設法幫助我?”

“振傑叔,你忘了,我是支書,有責任有義務幫助村民,更何況你……”

“算了吧,大明!你打錯算盤了,我不要你這份虛心假意。”父親邊說邊晃了晃手裏捏的300元錢。

“振傑叔,你咋能這樣說呢?”

“這樣說是輕的,還有更難聽的呢?”父親已經憤怒了“我說你虛心假意是有根據的,因為你打著獎勵補助我的名義,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瞞天過海掩蓋你自己更醜更惡的貪心!”

“振傑叔,你……”大明被父親罵得出了一頭虛汗。

“我問你,那多賣的七百元錢到哪裏去了?”

“哪七百元?振傑叔,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你比誰都清楚!三毛七,比兩毛六一斤小麥漲出一毛一,一萬斤共計是1100元,給人家100元運費,去掉這300還有七百元,我算錯了嗎?”

“噢,振傑叔,你是說我貪汙了這700元嗎?怪不得一見麵我就見你一臉嚴肅,你咋不早說呢。我告訴你不是700是600,因為還有100元我用來給兩委成員和隊長做補貼了,剩餘600元原封沒動放在大隊會計那。”

“真的嗎?”父親兩眼直瞪著他,“那我現在就去找大隊會計,把錢取出來,然後把這兩筆錢的來龍去脈給全村老少爺們講清楚,重新分給鄉親們。”

父親說著開始往村子裏的方向走著。

“振傑叔!”大明喊了一聲,聲音裏透出央求的口吻。

“怎麼啦?”父親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振傑叔,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大明,現在我心裏就這一件事,其他什麼話我也不想聽,咱們還是去找會計把錢取出來,再說吧。”

父親說著頭也不回地向村子裏走。

“振傑叔。”大明快步跑到父親前邊擋住父親說:“錢不在會計那。”

“不在他那?錢呢?”父親已經怒不可遏。

“對,錢不在他哪。”大明看紙包不住火。

“那錢在哪兒?”父親大吼道。

“在我家裏,不過……”大明眼看蹄爪都露出來了,可仍然在想如何渡過眼下這一關。

“不過什麼?”父親厲聲說道,“我早就知道這錢不會在會計那,如果你想把這筆錢讓別人知道就不會在兩委會和隊長會上說我買糧價是三毛二一斤了。一開始你就盤算好了,為了達到你撈一把的目的,你千方百計地謀算我,想把我拉下水,用這三百元錢堵我的嘴,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在我去南陽給人家送糧款時把糧食以三毛七的價絡賣給了鄉親們。你以為等我回來,這一切都已成為不變的事實,我拿了這300元錢,也就不會說什麼了,你就心安理得的把700元占為已有。”父親一口氣把這事的內幕也是大明的秘密揭了個底朝天,“大明,我沒說錯吧?”

“振傑叔,你不知道我家這幾年有多難,我爹有病,躺在床上已經好幾年了,孩子又小,一家七八口人就靠我一個人,弟弟馬上要結婚,蓋房子急需用錢。”大明眼看其他招數已不管用,幹脆拿出最後的一張悲情牌,經過上次麥場水桶一事之後,他知道父親見不了誰家有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