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再次買糧(3 / 3)

他這張牌還真管用,父親的臉色當下就有所緩和:“大明,你是支書,你應當了解全村社員家的狀況,我退休回來之後,街坊鄰居家去的很少,隻去過隊長振海家,我看了他家的狀況,全家桌椅板凳全部家當加起來值不了300元,其他人家就可想而知了。你讓我拿這300元,我於心何忍?而你拿這700元,就能心安理得嗎?就能吃下去飯,睡得著覺嗎?”父親說到最後,又憤怒起來。

“振傑叔,村子裏的狀況我比你清楚得多,如今當下的世事就是這個樣子,我能有什麼法子?”

“你身為支書,不設法讓鄉親們的日子過得好一些,反而做出這樣的事,你咋能站出人前呢?”

“振傑叔,你別說了,我明白了,這件事,我錯了。”

“你知道錯了,你錯在那裏了?”

“我錯就錯在,這700元比你那300元多了400元,當初我如果再多給你200元,你也就不會說什麼了。”

“你放屁!”父親原本想他認錯了,誰知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你以為我謙少,謙你得的多嗎?你這是錯上加錯。你振傑叔這一輩子,啥都缺,就是不缺骨氣,寧可餓死,不會去討飯,寧可餓死不去當土匪刀客,寧可餓死也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

“你是說我傷天害理了嗎?”

“你自己想想。大明,你這是貪汙行為,是比上次偷十斤八斤麥子嚴重得多的犯罪行為。”

“振傑叔,你也別給我上綱上線了,也別給我扣大帽子了,這700塊錢,我全給你,我不要了行了吧?不過現在不行,算我借你的總可以了吧?”支書見硬的和軟的都不行,拿出最後一招——耍賴。“我給你寫一個借條”

父親聽了他這番話,對他所有的企盼完全化成了泡影,他想也沒想到,這個支書竟是與地痞、無賴別無二樣。

“荒唐,這1000塊錢是鄉親們的血汗錢,不是我的錢,你如果想借也成,開個全村大會,你在會上講清楚,不要說700元,就連這300塊也借給你,隻要鄉親們願意,無償送給你我保證不說二話。”

“振傑叔,那我想問你,如果我把這700元錢退給你,你準備怎麼處理。”

“很簡單,取之於民還之於民。”

“你是說把這1000元錢再退還社員。”

“這還用說。”

“那你不是要我丟人嗎?”

“你辦這種事,還不丟人嗎?”

“要是這樣,這錢我不退,你看著辦吧。”

“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沒法了嗎?”

“大不了你去公社、去縣上告我。”

“你小瞧你振傑叔了。你振傑叔走南闖北大半輩子,再委屈再冤枉也沒告過狀。你這次我不會再像上次打麥場那樣了。”

“大不了這支書不當了。”大明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支書當不當我管不了,也不是我管的事。我要把這件事和麥場上的事一股腦地說給鄉親們,我就是要讓全村父老鄉親都知道你到底是個啥人。”

“你!”大明有點頂不住了,臉憋得彤紅。

“怎麼?你還敢打我不成?”父親麵對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支書,沒有一點懼色。

正在這時,媽媽和振海叔、還有大隊副支書兼治安主任先發哥三人出現在父親和支書的麵前,支書大明見狀尷尬極了。

原來媽媽在父親拿了錢氣呼呼地出門之後,便覺得事情不太對頭,父親並不簡單的是要把這300元獎金補貼還回去,媽媽隱隱約約的覺得這裏邊好像還有別的更深的隱情,她越想越不對勁,便放下手中的活計,出門想去找父親,當他出了大門的時候碰上了隊長海叔。

海叔看著父親怒不可遏地從他家出來徑直向村支書家方向去了,他覺得這裏一定有很大的蹊蹺,就想到我家裏找我媽問問情況,二人正好在我家門外相遇,互相把事情經過說了之後,一直認為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會有更大的意外。便商量了一下,先去找先發哥,打聽些信息。

媽媽和海叔見了先發哥,詢問了一些分售糧食的事,先發哥也說不太清楚,但他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便和媽媽、海叔三人一道先去支書家,見父親和支書都不在,大明嫂說可能去了倉庫,就找到了倉庫。當快走近倉庫時便聽到二人的話話聲,開始他們並不太清楚裏邊的彎彎繞,當聽了一會兒之後,便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們知道事情嚴重了。三人都覺得不宜出現,索性在拐角處等等,看看再說。就在這時,三人聽到了父親“怎麼?你敢打我不成”這句話,三人不約而同的從拐角處走了過來,他們是怕支書年輕力壯真要打父親,此事更不好收場。

“你們怎麼來了?”父親見狀,內心十分複雜。

“你們都聽見了?”支書更加緊張。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是剛剛到這。”媽媽第一個說話。“你振傑叔剛剛從外地回來,風塵仆仆,連臉也沒來得洗,水也沒喝一口,我做了飯來找他回去吃飯。”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兩句話和大明說完就回去了。”父親不願讓媽媽在這,便催促她回去。其實,父親已經知道,他們什麼都聽見了。

“有啥事,吃了飯再說吧。”媽媽也想讓父親回去。

“你先走吧,我馬上就回去了。”

“好,我走,馬上走。可你也別拖太久了,飯已涼了,我回去熱了之後,你如果還不回來,我還來找你。”媽媽邊說邊離開了。

父親見媽媽走了之後,便對海叔和先發哥說:“我正在給支書彙報這次南陽之行。馬書記也退休了,我陪他去了趟洛陽和欒川,路上我沒少給他說咱村的情況,當他知道我們的困難時,便托我給鄉親們帶話,說西侯村是他的解難之地,對村上的父老鄉親很感謝,無一報答,便托我帶回700元錢,說讓咱們過個好年。我想人家一個外姓人對咱村都這樣好,我怎忍心拿這300塊獎金呢?於是就跟大明商量這300元加上那700元共1000元,到春節時給全村男女老少一人買一斤肉,不管家庭成分,人人有份,正像馬書記說的,讓全體鄉親們都過個好年。你說行不行?大明。”父親說著,便把手裏的布兜兜塞到大明手裏,說:“這1000元全交給你,你先保管好,等春節時,開個大會,敲鑼打鼓,把馬書記的一翻好意送到全村老少爺兒手裏,先發、振海,你們覺得這樣好嗎?”

先發哥和海叔聽了父親的話,已完全知道了父親的用意。連連點頭,大明也覺得父親給了他一個大台階,此時再不轉彎,怕以後再也收不了場,便接過父親手裏的錢說:“振傑叔,這1000元我一定按你的意見辦,你放心吧。”

“放心!放心,我一百個放心,先發,振海,支書辦事哪有不讓人放心的,你們說。”

先發哥和海叔對視了一下,心照不宣,隻是一個勁的點頭。

這件事之後,父親交待海叔和先發哥,隻要大明把錢買了肉,分給鄉親們,就既往不咎,如果不這樣,就請他兩個作證。而父親和支書大明哥之間卻因此便有了一道無形的牆。平時見了麵,也隻是互相點點頭,不再有先前那種親密模樣了。

轉眼到了臘月,姐姐從部隊探親回來,第二天,她拿著從北京帶回來的喜糖到大隊部讓大家吃。然而當天晚上,她就接到了兩項通知,一是按大隊的統一規定,凡出了門結了婚的閨女必須把戶口開到婆家所在村。二是因為戶口開走,已說明不是本村人了,那婦聯主任也就不能再當了。

姐姐一連十來天悶悶不樂。她不知何故,國慶節前大隊支書明明白白地說,村支部已經研究過,結婚歸結婚,戶口不開走,繼續擔任村婦聯主任,可兩個月之後竟全變了。她不明白變化這麼快的原因,便向媽媽訴說,媽媽心裏清如明鏡,但也不便對她說真相,便勸姐姐說:“這婦聯主任也不是世襲祖業,你總有一天會不幹的,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並再三叮囑姐姐此事不要對父親說。

半月之後,村裏又選出了一位婦聯主任,父親才知道這件事。他問姐姐,姐姐兩眼含著委曲的淚水,搖了搖頭。父親又問媽媽,媽媽也一臉無奈地對父親說:“不幹就不幹,眼下這婦聯主任光計劃生育一件事,就得罪不完的人,有作不盡的難,有啥好留戀的。”

父親知道這是因自己所致。

臘月二十,哥哥也回來告訴父親說過了年,公社耐火材料廠不讓他去上班了。村裏本為哥哥開了個瓦窯場,但隨著社會的進步,土陶器已經沒有了銷路,隻有花盆還能勉強賣出去,但也是入不敷出,最後隻好關閉。幾個技術人員都並到公社的耐火材料廠去了。文軒哥在公社耐火廠一直是技術骨幹,年年是模範先進,從來沒犯過任何錯誤,可不知道為什麼,廠長突然告訴他過了春節不用去上班了。父親聽了之後,心裏吃了一驚,這一連串的事難道都與他有關嗎?他拿不準,但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父親覺得決非偶然,但他並沒有同哥哥姐姐講。他不會也不願將恩怨轉給自己的兒女。他對姐姐說,按照幾千年的風俗習慣,出了門的閨女是應該到婆家的,盡管女婿不在家,但也要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村上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對,遲早是要這樣的,晚不如早。姐姐說戶口開走,婦聯主任不當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短短兩個月,支書的態度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她想不明白。父親開導姐姐,人都會變,支書也不是聖人,別想那麼多。父親對哥哥講,社辦企業,一不進城二不離鄉,不是啥好的工作,更不是自己的祖產世業,不幹就不幹。哥哥很委曲,認為這事太蹊蹺,想不通。父親勸哥哥,孩子小,在家能照顧孩子也不失為好事。

父親勸完姐姐勸哥哥。其實,他的內心也十分鬱悶,如果說姐姐的事是在他職權範圍之內,父親還能想明白,而哥哥的事如果也與他有關,他的權力也太大了。權力既然這麼大,怎麼會去偷半桶麥子呢?父親也納悶了。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吃了早飯之後,突然聽到生產隊的鍾聲,又聽到海叔在大聲吆喝,全隊男女老少在廣場集合,排隊到西廟開大會。父親從家裏出來,見到海叔,問道:“振海,今天村子裏開會是什麼事?”

海叔一臉笑容:“昨天晚上村上開了兩委擴大會,會上支書說,振傑叔把咱村這些年的困難給南陽地委馬書記說了之後,馬書記很同情咱們。文革時馬書記曾經在咱村避過難,他為了感謝咱們村的鄉親們,又從賣給咱村的那批小麥的價款中拿上700元,振傑叔也把村子裏獎給他的300元拿了出來,共計1000元,根據馬書記和振傑叔的意見,全村按人頭一人一斤大肉,歡歡喜喜高高興興過個好年,明天召開全村大會,把這情況給全村鄉親們講一下,然後分肉。振傑哥,我算真服你了,這可是開天辟地第一遭,就是四八年解放,五零年土改也沒有這樣的熱鬧事。”

“不管如何,他總算辦了件正事。”

“唉,要不是你,他才不會這樣做呢。”

“振海,這件事,我已給你和先發說過了,隻要他把錢拿出來給鄉親們買肉,這一頁也就掀過去了,事情的經過一定要爛到肚子裏,也不要對任何人講。”

“我記下了,這不是高興,見到你才說的嗎?”

“好。既然是這事,我和你嫂子、孩子們就不去會場了。”

“那怎麼行?昨天晚上我們幾個商議大會上要給你披紅戴花呢?”

“不用了,千萬別這樣,我心裏不舒服。”

“那不行,你為全村辦了這麼大這麼好的事,鄉親們的心意總歸要表達出來。”

“你去開會吧。”

父親知道了情況之後,一顆心總算放到肚子裏。回到家裏他對媽媽說了今天的會議內容,便去回郭鎮趕集去了。臨出門他叮囑媽媽和姐姐不要去參加今天的大會。

父親前腳出門,隊長海叔就到家門口了。媽媽聽到海叔的喊聲之後走出來。

“振傑哥呢?”海叔問。

“他去趕集買年貨去了。”

海叔著急地說:“我知道他是不會去參加今天的會的,所以我特意來叫你。”

媽媽告訴海叔:“你振傑哥出門有交待,說不讓去,你哥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去了,恐怕他回來後不高興。不就是幾斤肉嗎,如果沒有其他事,就麻煩你帶回來就成了。”

海叔說:“嫂子,這不成,你不知道,今天要給振傑哥披紅戴花呢,他不去,你就去代表吧。”

“說到這,我更不能去呢。”媽媽說,“大家的心意我替你哥領情了,你還不知道,這件事,支書和你哥甚至咱全家都記住仇了,你沒看,富霞姑娘的戶口也開走了,婦聯主任他也不讓幹了,文軒過了年也不能去耐火廠上班了。這一連串的事,你哥一直在生悶氣,所以這事就不要往大處做了,越是這樣,支書嘴上不說啥,心裏越惱你哥了。”

海叔聽了媽媽的話,沉思了一會兒,長歎了一口氣,說:“我哥給他留足了麵子,沒讓他掉底丟人,他還這樣打擊報複,真是小人心思。”

“別說了,你哥一直叮囑我,糧價的事要壓到舌頭下麵,永遠都不要說。過去的就過去了,他認為大明也不是糊塗人,日久見人心,他會理解他的。”

“我哥就是這樣。可不知人心隔肚皮,事實證明,你不說人家也不會忘,這仇可記得牢得很呢。”

村子裏像過大年似的,大人小孩奔走相告。一位老人說:“這一人一斤肉,在咱村的曆史上可是開天辟地第一遭。振傑可真是咱們的大恩人呀。”“那是,那是。就是玄章當年,也是誰去要給誰,不是人人有份啊。”其他幾個拄拐的老人也都齊聲附和。大喇叭裏放著喜慶的音樂。

大會倒也簡單,由副支書先發哥、大隊長、支書簡單扼要地講了事情的經過後,便開始分肉。因為事先已把肉按生產隊分好,所以就以生產隊為單位分了起來,這樣一個會場沸騰了起來,就像集貿市場似的。

村子裏幾位熱心人在銀棟爺的倡導下,早已把鞭炮、大紅花準備好了,這些人全是村劇社的骨幹,敲鑼打鼓,很是熱鬧。

“振傑可是咱們的大恩人呀,我們得給他披紅戴花。”銀棟爺一聲高喊,大家沸騰起來。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可到處找不到父親的身影,也不見我們全家一個人影。銀棟爺找到隊長海叔,海叔告訴,他父親一早就去回郭鎮趕集去了,他早上去喊他時他已走了。

銀棟爺說:“那你把分給他們家的肉拿來,讓我給他送去。”

海叔說:“他家現在戶口上隻有兩口人,這二斤肉拿在手上不好看,我們幾個隊長前天商量,做了麵錦旗,咱們一塊給他送去好不好?”

“太好了!”銀棟爺又指揮著鑼鼓隊敲打起來。

送錦旗的人和領了肉的人混在一起,排成了長長的人陣,前呼後擁到我家門口,又是喊口號,又是放鞭炮。媽媽和奶奶聽到喧鬧聲走了出來。海叔把大紅花和彩帶要給媽媽戴,媽媽接過來說:“最該披紅戴花的是老娘,振傑不在家,就讓俺娘代表他吧。”大家簇擁著給奶奶戴上了大紅花,奶奶已經七十八歲,平日裏眼睛不太好,很少出門,聽了媽媽的話,也很高興。媽媽接過錦旗,隻見上邊印著四個金黃的大字:“恩澤鄉裏。”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媽媽眼裏含著淚花,是激動,還是高興,還是辛酸,隻有媽媽自己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