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送走弟弟,大覺不妥。她知道父親的脾氣,她怕父親責備她把矛盾擴大,所以又急忙趕到縣城找到我,說:“建軒,你姐姐、弟弟兩人一前一後去了牧場,為接班的事,你爹一定非常為難,我想讓你和他一齊去。”
我聽了媽媽的話,想起這些年來父親和媽媽為我們這個家、為我們姊妹幾個承受的艱難和困苦,現在為退休誰接班的問題陷入兩難境地,我的心裏不禁一陣辛酸和悲哀。
我跟媽媽一塊跑到火車站,當天夜裏我和媽媽住在欒川采購組斌泰舅舅那裏,第二天表舅送我們上汽車去牧場,趕到牧場時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鍾了。推開父親的宿舍門,見姐姐和弟弟坐在那裏,卻不見父親的身影,媽媽問他們:“你爹呢?”
“他放牛去了。”姐姐說。
媽媽知道把矛盾推給了父親,父親可能很生氣,姐姐心裏也可能有點不悅。
“你爹是咋說的?”
“咋說?昨天晚上俺爹、我和德軒三個人坐在一起時,爹爹就長籲短歎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跟爹爹說,既然德軒來了,就讓他接吧。弟弟說,我來並不是一定要接班,我知道俺爹是想讓姐姐接班,啥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不是,俺三哥(指文軒)超齡了,建軒四哥考上大學了,輪也輪到俺姐了。媽讓我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找點活幹,臨時工也行。俺倆在這讓了半天,俺爹一口氣也沒吭,一直到深夜,他讓我去招待室休息了。”
“媽,你跟爹說,我不讓他為難,就讓姐姐接班吧。姐姐比我大四五歲,我還小,以後還有機會。”弟弟的話是發自內心深處的,但說了以後,眼裏的淚汩汩流了下來。
“媽,你跟爹說,讓德軒接班吧,我在大隊部,活沒有德軒重,這裏的活也不太適合我幹。”
“咋不適合你幹?牧場領導說這裏有幾十個女工,就缺一個會做婦女工作的人,他們很想讓姐姐來。”德軒弟弟說。
“你們倆都有個好態度,我心裏一塊石頭算是落地了。自打你倆一前一後出了家門,我這心就一直拉到嗓子眼。我急忙跑到縣城拉上建軒跟來了。現在聽了你們的話,我真的很高興。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倆到這爭了起來。好吧,你們也別爭著接,也別爭著不接,等你爹回來後,我跟你爹還有建軒商量商量,看誰最後接合適。”
姐姐和弟弟的內心很複雜,但都沒說什麼,點點頭,同意媽媽的話。
姐姐幫媽媽生火做飯。
不大一會兒,父親就收工回來了,他進門見我和媽媽來了,一臉嚴肅地說:“昨天晚上住洛陽了?”
“嗯,住在斌泰那,一早他送我倆上了汽車。”
父親洗了手臉。我和弟弟擦了小桌,把媽媽炒的菜端了上來。一家五口開始吃飯。
飯間,我們看著父親嚴肅的樣子,誰也沒吭聲。最後還是媽媽打破了沉悶,說:“他爹,兩個孩子都很通情達理,你也別太為難,依我看——”
“依你怎麼看?”父親沒等媽媽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兩個孩子越懂事,我這心裏就越難受,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咱爹咱娘生了我們姊妹七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我11歲就和咱哥到陝西織襪子討生活,15歲躲壯丁到欒川這深山老林,整整44年了。四十多年來,這國民黨也經過,共產黨也經過,可家鄉,是一點也沒變。哼,說沒變是瞎話,隻是變的比以前更苦了、更累了、更難了。咱們倆養了他們四個孩子,一年到頭,我和你就是這樣的辛苦勞累,可為啥還不能讓孩子過上好生活?你看這牧場,是啥好的工作?是啥好的地方?放牛、放羊,說的好聽些,是個農場工人,說的實在些,不就是個放牛的嗎?可眼下就為了這一個當工人的指標,誰都想來,誰都不想在家。為什麼會這樣?”一生堅強的父親,說到此,幾乎哽咽。
“他爹,你也別太傷心了,兩個孩子並沒有爭著來。”
“是沒爭。可孩子心裏想的是啥,還不明白嗎?”父親說著說著,把碗筷一放,站了起來。
“爹,你別生氣,是我不好。”姐姐趕緊把筷子遞給父親。父親最疼愛姐姐,姐姐也是父親的開心果,父親接過筷子,又坐了下來,說:“不是你不好,是爹爹我沒本事。”
“他爹,別說那麼多氣話了。啥都不說了,先吃飯。今天不說這個事,晚上咱倆再商量商量。”
晚飯後,父親看看天氣還早,就帶媽媽和我們姊妹三個爬上身邊的一個小山坡,坐在麵向夕日的地方,看太陽漸落,看大山的黑影慢慢朝東延展,直到把我們籠罩。